杨晴昕有感，偷听到这番话是她这辈子最倒霉的事——
她跟市场部的同事去广告公司商谈计划，因为稍後有会议她就先行离开，结果在广告公司外面听到有谁在跟面心的代表通话，谈话鬼祟，声音偏偏足够大落在她耳朵里。
「林总您放心，杯葛康莱雅一事洽谈好了，三大供应商都应允了，下个月他们连面粉都没了，到时候还能争得过面心吗？」
面心是康莱雅的竞争对手，成立的时间跟康莱雅差不多但成绩远不如康莱雅的亮眼，处处被比较之下声名黯淡。她曾经听同事讲过面心的代表一直对总裁抱有敌意，传闻是创业初期彼此抢市场时有点过节，不过详细的她不太清楚。
基於这重身份她站住听完他的话，理解到他们的盘算後她才开始懊恼自己的好奇心作祟。
听到了，她该怎麽办……？
「总裁……」当天她回公司就想告诉郭洛衡，可是站在房门口唤他都没反应。他的视线始终紧紧盯着手上的展览活动时间表，康莱雅参与了月底的零食博览展，他正在作最後修改。
这段时间他都忙到深夜才下班，她犹豫，这种时候提起那样的事不太好吧？
无声叹了一气，她最後决定不给他额外的负担了。事情还没有了解清楚，他们的一厢情愿成不成事，她还是自己先调查一下。
如今她混进去他们的同盟，心持续泛着不扎实的感觉。
还真讽刺，让她轻而易举混进去的契机，就是一年前轰动一时的抄袭案。原来在大家心目中她仍然是那个凌家没用的养女儿，为了解决事情把自己卖了给康莱雅，居然没有人怀疑她藏有异心的接触。
反正他们计划顺利，下周就准备进行，那她就按照他们的计划作计划。
「喂凌木宇，你的面粉厂不是开始运作了吗？卖个人情给我吧，临时要点货可以吧？」
电话对端的人丝毫没头绪自家妹妹劈头就讲的生意，傻傻愣着。「你要面粉干嘛啊？没听説你要做点心啊？」
「自然有用的，有生意你不是不做吧？」事情还没落幕她不想节外生枝，反正她知道凌木宇绝对不会不帮她的。
「神神秘秘……好啦，面粉厂现在还没对外接受订单，都是用在自家品牌而已，你要的数量发给我吧，统统帮你做。」
想不到这场意外还满容易解决的，她笑着谢过了这位半年前忽发奇想要开面粉厂的哥哥。凌氏生产面粉一事现在还是内部消息，看那些人东打听西打听的查哪家供应商敢偷偷出货给康莱雅，肯定怎样都想不到後路是铺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吧？
可惜，他们动作太大了，惊动了风声，计划中的断货还没开始传言就落到郭洛衡耳中。
而她怎样都没想到的是，他会得悉她的参与。
当他质问她的时候，她的心急速下坠。
「为甚麽你会出现在那个群组？」
他一点都不激动、不生气，却让人不寒而栗，而她读到的是满脸的不信任。他语气坠至冰点，説出口的话也不是疑问，直述句而已。
她稍稍怔了，意外他居然连参与的人都调查得一清二楚，可她此刻震惊的表情大概在他眼中只能是被抓到把柄後的心虚吧。「我只是想调查一下……」
「所以你是説，你不知从哪里得知这样的事而不告诉我，因为你打算自己调查？」他冷冷的看着她，犀利的眼神刺伤了她。明明他説的都是实话，可偏偏他解读出来的意思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眼眶热热的，她把眼睛瞪得大大才能盛载快要溢出来的湿润。「是这样没错，我真的是这样想的。」
他拧着眉别过头不想看那张随时会掉泪的脸，的确他手上没有证据证明她背叛了他。
如果不是她，他大可以直接革退，宁枉莫纵，可偏偏是她。他不喜欢举棋不定的自己，牙一咬，他保留一切的可能性。「你暂时不要来上班了。」
那短短的一句命令，让她觉得世界褪色了。
已经两天没有讲过话，好几次在客厅、走廊面对面碰上，他对她还是不理不睬。她想跟他解释，想告诉他完整的计划，想让他相信自己，可是他一点机会都没有留给她。
基於东窗事发，面心代表也不等了，当下说断就断，她原本跟凌木宇谈好的安排赶不上变化，目前还帮不上他。
而她知道他这几天联络了大大小小的供应商都被拒绝了，因此会忙到半夜回不了家也不意外，可感觉实实在在的告诉她，他在回避她。
於是这一晚，她坐在客厅等他进门，一直等一直等。
他忙碌一整天回家的第一眼，就是那个女孩歪着头坐在沙发上睡，原本拧着的眉心皱得更深。想了一下终究还是拿了抱枕走到女孩面前，轻轻提起她的头打算让她枕着。
这一个举动惊醒了她。「你回来了？」她眯着眼迷迷糊糊的问他。
「嗯。」
冷淡的回应并没有让她退缩。「阿衡，我们聊一聊好不好？」
闻言他没有给出答覆，犹豫之际远处蹦蹦跳跳来了小红。「哥你回来啦？你这几天怎麽总是那麽晚回家，晴昕姐不是説工作告一段落才休假吗？怎麽你就那麽忙……」
杨晴昕垂下头不敢看小红，那是她情急之下的砌词，没想到她记住了。
小红见气氛不太对，掩着口试探着问：「你们该不会吵架了吧？」
杨晴昕摒住呼吸，不懂得回应。没想到他却一派轻松地向小红否认，还拿他们自己开玩笑。「我忙几天你就说我们吵架了？那下次赶策划忙一个月你不会以为我们要分手吧？」
她连忙跟着陪笑，心却苦到不行。她漾起让小红安心的微笑，和应着：「你哥本来就爱工作，忙也不是这一两天的事。」
小红不虞有诈，还嘻嘻笑着二人。「噢，那我懂了，肯定是我碍着你们，我先休息罗，你们慢慢聊。晚安！」
小红离开的一瞬间，周遭温度犹如降了好几度。
「去书房谈。」他落下一句便朝楼梯走去，她三步并作两步匆匆跟上。
带上门，她对上了漠然的眼神。
「説吧。」他其实不是故意显得疏离，只是连日的疲惫跟压力重得让他掀不起情绪，也无法释出暖意。
她本来想説，她真的没有背叛他，没有背叛康莱雅，希望他能相信她。可是刚刚那一幕，让她不经意的就问出口她更在意的事。「你没有赶我走，是怕小红会难过吗？」话到尽头细微的声音彷佛一吹就散。
看她嘴角凝住的苦笑，他眉头一皱反问：「怎麽了？」
她不自觉脸上写满委屈，他冰冷的脸説明了他不想要谈，可她执意问下去。「我就在想，你不让我去公司，怎麽还会让我住在这里呢……」
他无力与她周旋这个话题，无情的打断她的话。「重要吗？」
她怔了，没想到他连藉口都不搬。
避开她不可置信的表情他把话题重新拉回来。「你找我应该不是谈小红的吧。」
她从震惊的神情中回复过来，片刻才找回话，可又觉得事到如今説不説、説甚麽其实都无所谓了。「我本是来跟你说，你不用忙着找供应商……我找了认识的人安排……」
不等她説完他再把话抢过来。「谁？」
她不想现在坦白，因为事情还没尘埃落定，可不説又显得自己信口开河，於是迟疑着，还是预告了。「凌木宇。」
他睨了她一眼，夹带怀疑。他从来没有听说过凌氏做面粉，而且又是一个跟她关系密切的人，他们联合一起做戏的话，他无从对证，这样的说辞教他怎样轻易相信。
「那你説的供应呢？」
她心虚的撇开视线，她懂这种时候她更需要理直气壮，可是眼睛不受控制地回避他眼底的寒意。「因为事出突然，提早断货，他那边还需要时间……」
「你为甚麽非要掺搅在这件事情当中？」
回应她的是一句怨言，她怔怔地盯着空气。他问为甚麽，她又怎麽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可我説的都是事实。」她没有勇气面对他的冷酷，只小声的再为自己澄清一次。
「如果一切用説的就能证明，这世界上不会有骗子。」
道理她懂，但心还是酸。「就算是我説的也一样吗？」她努力对上他的目光，但在他眼里始终找不到温度。「你不相信我对吧？」
他抿着唇不语，深知不论甚麽答案她都会难过。
可是他不知道，他的沉默才叫她最难受。
「我……无非是想跟你讲一声不用担心，」她垂下头，用他听得见的声量自言自语，「不打扰了。」
她迅速回到房间关上门，眼泪一簇簇落下。抚心自问，她做得不够好吗？偷听到的消息她厘清了，得悉他们的计划她把出路都安排好了，只不过是时间点对不上而已。可她就像是问答比赛的参赛者，只答错了最後一题，就被无情淘汰了。
她蹲坐在门後掩着脸，久违的哭了。
那一夜他同样彻夜未眠，一闭上眼就看到她受伤的表情。不多久他听见她悄悄溜出去的声音，平日他肯定会跟上她确保安全，可是这次他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只是等了又等，她还是没有回来。
终於清晨破晓，隔壁传来门声，她该是回家了，他才发现自己的心一直悬着放不下。
「唐姐，我来吧。」整天闲来无事，午饭後她主动提出帮唐姐洗碗。
「不用了，小姐吃好了歇一会儿吧。」
小姐这称呼她说了几次都改不了唐姐的口，此刻更显突兀。
「我哪是小姐啊……」
许是话里的酸意太明显了，连唐姐都忍不住开解她。「小姐就是小姐，哪有分那麽细的？先生也是见你一个人在家才让我上来帮忙打点的……」
怪不得，怪不得这几天唐姐天天都在……只是，她一个人怎麽会住不惯？他无非想让唐姐来多注意自己的行动罢了。
既然他不安心，她就打消外出的念头，省得唐姐费心打听她的去向。
躺了几天的床，发了几天的呆，除了吃饭以外，她都把自己关在睡房没有出门。偶尔到晚上小红回家了，她才待一会儿客厅陪她聊天，免得她起疑心。虽然她心思不细腻，直觉可是很准。
「晴昕姐，你其实跟我哥吵架了对不对？是工作上的事情吗？所以你才没上班对吧？」
面对忧心忡忡的脸，她提醒自己对方是他妹妹，她不能害她担心，更不能让她对她哥哥有一丝负面的印象。
「没有，是你哥太忙啦，想跟他说句话都难，我都差点误以为自己在跟大明星交往了呢！」为了转移焦点，她专业的演了一出戏。
对方按照她设想的剧情为她夸张的比喻捧腹大笑。「晴昕姐你形容得太好了！我超级认同的！」
就这样安然渡过一次考验，她却有种心力交瘁的感觉。
「唐姐，今天她们没甚麽吧？」意外地早下班的人没有先到客厅关心两个女生在看甚麽电视剧，反而朝厨房去。
「杨小姐没有出门，晚上小姐回家时才下来跟她聊天，都是些小事情。」
「好，知道了。」
「先生啊……不要怪唐姐多事，我知道，你是不放心杨小姐才叫我来。可是杨小姐怎麽看都不像藏着心机，她有没有秘密或许你自己最懂不是吗？」
郭洛衡瞧了一眼沙发上的人，出了神。她口中的计划他将信将疑，但反正市场上各大供应商都拒绝了，她説的「不用担心」是安慰也好，做戏也罢，他也听了她的话没再找了。虽然供应是断了，但缓一下出货的速度，也绝对足够撑上半个月，他也不是等不得。
视线聚焦回唐姐身上，思量一下，最後他才缓缓回答。「只是万一。」
唐姐稍微摇摇头，带点慨叹的口吻劝着：「怀疑像把刀，被骗跟不被信任相比，先生觉得哪个比较痛呢？」
唐姐只落下这一句话就没再多嘴了。
她委屈难过的脸不时浮现，他反复想着，他是不是太自私了。
站在她睡房门前，他举起手，思前想後终於叩了下去。
可是房内的人没有回应。她不是听不到，只是谁都不想理会，反正不是唐姐问要不要水果，就是小红拿着电脑叫她陪她看电影。平日会觉得温馨，唯独今天不行。心很累，笑容很费力，她今天已经耗光所有力气与小红唐姐搭话了。
门外的人伫足一会儿确认里面没动静，就回到一楼客厅。
小红看到他下来立马抱怨：「哥你公司有事是不是？这脸色怪可怕的，我就算了，你别把晴昕姐给吓跑了，我看因为你她最近心情都不大好……」
平常他应该会三言两语堵住她的吐槽，口舌之争他可不曾输，但这次他只「嗯」了一声。
被无视的人很没趣，决定回房间看她的电视剧，留他一个人沉思。
而懵然未觉自己被讨论的人依旧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刚刚的脚步声远去後，落下的心隐隐发疼。她很想哭，却想起自己答应了小红明天早上她出门前陪她吃早餐，浮肿的眼睑绝对显眼。
她需要找事情分散注意力，能想到的就只有散步。
她深呼吸，把门打开，震惊的发现他就站在跟前，无来由的心虚害她差一点想把门关上，却又後知後觉此刻的心虚很可疑。
「我只是想去散步。」她不等他问，先抢着报告。
他有些陌生的对上她惶恐的眼神，甚至握着门把的手在颤抖，能理解唐姐与小红费的口舌，心软了下来。「现在很晚了，下次吧，下个礼拜忙完了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她一脸狐疑怀疑自己听错了，但他的微笑很真实，纵使不复平日的温度但至少，不冷。「下次……？」
他尽量温柔的摸一摸她的头，重复了一遍最重要的话。「下次一起去。」
「嗯。」她虚应一声，但亮起来的脸容证实了她有听懂。「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