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微涼的楓 — 古語云 塞翁失馬 焉知非福——福,是幸福的福?(續)

正文 微涼的楓 — 古語云 塞翁失馬 焉知非福——福,是幸福的福?(續)

每次想来她都觉得惊奇,跟他相处这短短的时间,他几乎把她心里面的坑全填好了。

只有心底一隅她知道,一直藏着一个梦魇,像溃烂的伤口,是碰也碰不得的……

「怎麽魂不守舍的?」

这次万总协办的慈善晚会邀请了郭洛衡,他带着她一同出席。

她甚麽都没问就跟着去,却在看到目的地时,彻底愣了。晚会在陆家的别墅举办,那主办单位,恐怕就是那个大慈善家陆会长了。古董拍卖是陆会长的主业,因此别墅里多的是砸烂了绝对赔不起的珍藏。炫富是这别墅的唯一风格,奈何陆家就是炫得起。

脉搏紊乱不堪,踏进会场後她的步伐越来越慢,下意识的躲在郭洛衡身後。

这个伤口要是被揭开了,怕是满目疮痍,因此她在心里祈求,千万不要碰上那个他。

「怎麽了?」他看出来她不在状态,顿住脚步忧心忡忡的回头看她。

她勉强冲他一笑,不自然的抓一抓额前的浏海。「没事没事,太久没见过大场面有点小紧张而已。」

他眯着眼没被唬弄过去,她一向稳重,这种场合怎麽可能考倒她。「身体不舒服吗?」

她摇摇头,再补上一个微笑,「我很好,我们快上去吧,你不是说万总在等着吗?」

她随他跟万总打了声招呼,便一个人回到一楼的大厅,因为万总説要介绍些行家给他。

不安的心终究没有逃过一劫,躲在角落的她远远的发现了那个人,一瞬间四目交接,她匆匆撇开,恐惧油然而生。

逃不掉了,他看见她肯定不会放过她的。

「哟,这不是昕昕吗?这麽久没见,变漂亮了耶!」

恶心的称呼三十秒後在头顶掠过,她收拢轻轻颤着的手,冷淡的虚应一声。「陆公子,晚上好。」

陆会长的宝贝儿子陆桓丹向来是大众焦点,他过分亲切的呼唤自是不会被众人错过。

「欸,昕昕在怎麽不见凌先生啊?」他佯装疑惑,才又摆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哎看我这记性,怎麽忘了他才刚订了婚呢?这订婚的对象居然不是昕昕啊,还真惋惜呢!」

尖锐的笑声快要刺破耳膜,她咬着下唇不跟他计较,只当作没听见他的讽刺。

「陆公子有所不知,人家这次不是跟着凌家出席的。」混蛋身边的小喽罗跟着起哄,落井下石是她们的兴趣,多年不变,果真是物以类聚。「攀不上凌氏,她早就去康莱雅投靠敌营啦。」

「昕昕好厉害呀!没了凌家的庇荫,这回连小企业都看得上?这次轮到哪个倒霉鬼呢?」

「哎哟,陆公子你嘴巴真坏,怎麽把人家的小金主说成是小企业呢?那好歹也是被誉为本地最具潜力的新晋品牌之一呢。」小喽罗二号用戏谑的语气补充着。

「失敬失敬,还是昕昕眼力好,绿豆小的名字都没错过。不知道你看上的这位小老板一年赚不赚得到我手上这只表呢?」他摸摸手腕,装模作样的诚恳听得她直想吐。

她恨他看不起郭洛衡,却始终维持淡漠的表情。「多谢关心,我的生活我会自己顾好,就不劳陆公子烦心了。」

「哎呀,还要你自己顾自己,他该不会还包不起你吧?」陆桓丹夸张的倒抽一口气,故意把她的话说歪。

「陆公子多虑了,我没有这个需要。」她咬着牙艰涩的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

「昕昕,你怎麽不用你最拿手一套呢?该不会忘了你还有双膝盖吧?」陆桓丹嗤的一声嘲弄,「你不就曾经跪来几百万的生意吗?跪一跪你还有甚麽求不得的?」

「哇塞,杨小姐原来这麽会跪呀!」

「这麽厉害也教一教我们啊……」小喽罗们适时加插风凉话。

她用力呼吸避开脑海翻出的旧记忆,敢怒不敢言的她只能用力瞪着那个混蛋。

「眼睛瞪那麽大,该不会是忘记了吧……」陆桓丹脸上尽是不屑的笑意,「当年你一跪成名的照片可是在我的朋友圈疯传开来呢,需要我帮你唤醒记忆吗?」

「不用……」拒绝还没説出口,她就已经看到照片摆在眼前,眼角余光还瞥到大厅各处的萤幕同样闪出她的侧影。

「哎呀,我怎麽那麽不小心,忘了我的手机正连着萤幕上分享的!」

陆桓丹一声惊呼没多少惊讶的成分,倒是没参与这闹剧的宾客个个露出惊诧的目光。

「天啊,这不是凌家的养女吗,怎麽会做得出这种事……」

「原来那时候的传闻是真的啊……」

「她向谁跪了啊……」

旁人议论不绝,她的名字顿时传遍整个厅堂,她的嘴角也渐渐失去了弧度。

那是好几年前,陆混蛋制造出来的合约风波,设计把凌木宇给牵扯进去。他知道的,只要是为了凌木宇,她连命都赔得上,尊严只是小事……

映入眼帘是当年的不堪,盘据脑海却是十数分钟前还在担心她的人,交握着的手掐得越来越深。

「看你脸上表情多难堪,都是我的错,我立刻把它关上。」陆桓丹煞有介事的道歉,手指头却迟迟未有动作。

「等一下,」这时候没人注意的楼梯转角传来低沉宏亮的声音,盖过嘈杂的议论声。大家回头看声音的主人,还自动排开让出一条路。郭洛衡透着冷冽的眼神直直射向陆桓丹,边靠近边续说,「如此有价值的东西,看一眼怎麽够呢?看看照片边上的青花瓷,梅瓶瓶身那飞龙腾云的图纹构图丰满、图案精细而且层次分明,怎麽有点眼熟?这应该就是八年前在海外着名的春季拍卖会上以高价拍出,还跻身拍卖榜史上最贵三十件瓷器之一的元青花吧。那一拍成名的买家我记得是……啊对,是令尊呢。」

这一番话轻易堵住了陆桓丹的嘴,旁人也立即噤声。

「这麽美丽的青花瓷,我还真想亲眼观赏呢。」郭洛衡带笑站到她身後,毫不避讳牵起她的手,再云淡风轻的问那个失去语言能力的人。「话説回来,拍的这一幕,怎麽会出现这个价值连城的青花瓷?该不会事情就是发生在陆公子府上?那该不会那双皮鞋正正是陆公子的?」

偌大的厅堂只剩下一片死寂,没有人有勇气出来打圆场。

冗长的沉默最後由宴会主人打破,得悉这场胡闹的陆会长匆匆赶到大厅,劈头开駡。「陆桓丹你给我适可而止,这里岂是让你放肆的地方?!你现在立刻给我回家去!」

陆桓丹最怕他父亲,当然不敢违逆他的命令,最後心怀恨意的瞧了郭洛衡一眼才心不甘情不愿的离开。宾客们一哄而散,留下他们两个。

朦胧的意识中她好像看到陆会长朝他们説了几句话才走,但她甚麽都听不到,也没办法思考,只记得紧紧抓住他的手。

大厅的水晶灯好亮,照得她快晕了,就在这样的感觉涌上之际,她被一个身影完完全全罩住。

「别怕,我们回家。」温柔的嗓音在耳畔萦绕,她垂着头小幅度的点头。

她努力专注在脚上的步伐,可耳边的蜚语依然一字不漏闯进她脑里。

「那个杨晴昕还真够衰,以前在凌家被盯上一次,好不容易脱离了又碰上……」

「唉,还不是嘛,看看她下场多惨……」

「还真别惹上那陆公子,不然啊,连身边的人也跟着遭殃……」

脚步一下变得沉重,一个踉跄她失去平衡,郭洛衡适时扶她一把。「没事,慢慢来。」

她忍着泪终於走出那个牢笼般的地方,在等车的时候他把她拉到一旁去,揉了揉她的发顶。她疑惑的看向他,是无比熟悉的温柔,惹得她眼眶湿润起来,眼睛瞪得大大的不让泪水落下。

他拉着她双手,轻坐在她旁边的石墩上,仰头直视她无光的眼眸安慰。

「晴昕,你可以害怕,也可以哭。」

刹那间因为他的一句话,两行眼泪啪啦啪啦落下来,她环着他的脖子埋头啜泣。

「对不起……」她哽咽着。

「混蛋说的浑话不用理会,不用放心上……」郭洛衡拍拍她後背,知道确实很难让她从恐惧抽身。

他越温柔,她越觉得无地自容。

「我难过的不是他说的话,我只是觉得自己很没用,觉得我让你……」话到一半发现不小心讲出来了,抿着唇草草结语,「反正我不存在就好了。」

「你让我怎麽了?」他听得可仔细,也丝毫不打算让她草草带过,拉开她的双臂直视她的眼睛。

她依旧抿着唇不语。

「嗯?」他耐心很足。

抵不过炽热的视线,她别过脸赌气说出心里面的话。「就丢脸啊,以前别人多多少少都会给凌爸面子,现在谁都知道我离开了,我就甚麽都不是……像刚刚那样闹出这麽大的笑话……你……就被卷进去了……都是因为我……」太深的情绪让她断断续续说着,几乎连不成话了。

「我不觉得。」从头到尾认真听着的郭洛衡坚定地说出这一句话,没有刻意淡化刚刚的闹剧,也没有故意顾左右而言它。「如果,你难过是因为你让我丢脸,因为你让我卷入刚刚的笑话当中的话,那你不用难过,因为我根本不觉得丢脸。」

她诧异的听到这种反常的回应,侧头对上他的目光,那是无比认真而坚定的眼神,不是安慰,不是鼓励。

「杨晴昕,你不需要思考你的身份,你就是你。我认识的、我喜欢的,都是你。」

一整晚只有此刻心情回复平静,思绪得以静下。眼眶仍泛着泪光,她含笑点头,「谢谢……」

看着女孩又一次一颗颗落下的泪珠,他把她拉进怀里,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拍着她的背安抚她。

他不知道自己的肯定对她而言,有多重要。

彼此沉默了一段车程,到家了,她停在门前。

「我去海边走走,晚一点回来。」略带沙哑的声线听不出一丝情绪。

「我陪你。」她这样的状态他不可能放心得下。

「不用了,我一下就回来。」倔强的眼神摆明了她是不会听话的。

他叹了一口气,拿下颈上的围巾,裹在她脖子上。「海边风大。」

「嗯。」她露出大大的笑容,眼睛却染不上温度。脚跟一旋,她踩着高跟鞋消失在黑暗之中。

十年前,她还是心高气傲的女孩。

凭着优异的学习能力不用怎麽努力就考上不错的学校,但她也不曾发奋争取过第一。她喜欢的就做,不喜欢就不做,从来不强迫自己跟上竞争的河流。学业上父母也没有给她多少压力,她自律地做好功课不让他们操心就行了。

基於没有落单的恐惧,纵然不是我行我素,她在学校老师同学间的存在感都很低。那时候的她,觉得那样没甚麽不好,甚至骄傲着自己的与众不同,享受着真切的自由自在。

十年前,她的世界只有她自己。

可是这十年间,一切都变了,她的世界不再住着那个心高气傲的女孩。

肮脏的,厌恶的,不屑的,变成是自己。

犹记得五年前,陆混蛋向她表白,拿着能买起她整个人生的钻石晃在她眼前,自説自话。「跟了我以後这种的你要多少有多少。」

当时她连一眼都没看,「这种的,我连一根毛都不屑要。」

气炸的陆混蛋説了一句她记住一辈子的话。「目中无人,也是要谈资格的。」

跪在陆混蛋跟前的那一刹,回荡在心里面的,就是那句话,深深刻在骨子里。

想到这,她冷冷地笑了。海风刮在脸上,一下下提醒着她这些忘不了的往事。她疾步快走,漫无目的地游荡,只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漆黑,胸口闷闷的,眼睛却仍然乾涩。

终於走到累了,脚酸痛到不行,动也动不了了,脑海冒出他刚刚说的话,刺痛了她的心。

——你就是你。

成长是不可逆的,她悲哀地在十年间学会了,然後呢?

下一秒,她撑不住,蹲在地上,双手抱膝把头埋在跟前。

她的骄傲、她的骨气早被现实磨掉了,消耗殆尽。

这场戏演得太久了,而她就是个不及格的演员,入戏太深。脸上的面具已经镶进骨肉里剥不开,让她窒息。

心里无声问着,可不可以让她就这样消失……

郭洛衡跟在她身後静静地走,已经过了凌晨,她还是没有要回去的意思。

他不阻止她的任性,危险的话他来挡就好了,只是她心里面的伤,他触摸不到。

终於绕了不知道第几遍,她停下来,蹲下去。他悄悄走到她身前。

「回家了。」把大衣披在瘦小的肩膀上,他蹲在女孩面前,与她平视。

外套的温暖烘着她的心,肩上的重量彷佛回应着她心里面的问题,不让她轻易飘走。她紧紧抓着外套领口不放,久久不能言语。

「你怎麽来了?」乾乾的嗓音飘出,细想一下又发现问题不是这个。「你一直跟着吗?」

「对,」嘴边噙着笑,眼神溢满暖意。「怕一个傻瓜不知道回家。」

她怔怔看着那张温柔的脸,那个一而再、再而三保护她的人,不安的心稍稍镇定了。如果没有他,她该怎麽办?明明不应该一直依赖他,明明不应该拖累他,他却总是主动为她挡下风雨。

她到底凭甚麽值得他的好……?

小小的脸上满布复杂的情绪,肯定又在胡思乱想,但今天已经很长了。大手摸上她的头顶,他轻轻说,不惊动她。「走了,我背你。」

大概是累了,她鲜少的没有推搪,双臂轻轻圈上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轻説了一声谢谢。

温暖的後背让她的心安了下来,眼皮慢慢垂下。意识朦胧之间,她喃喃説着:「对不起……我总是在麻烦你……对不起……」

明知她听不见,他还是怜惜的往身後唤了一声,「傻瓜。」

「睡不着?」

怕她半夜醒来又一个人胡思乱想所以他把人抱到他床上去,果不其然,睡不上几刻钟她就有了动静,侧过身凝视着他。

杨晴昕望着徐徐张开的眼睛,理应在梦中的人一眨不眨对上她的视线,本该避开炽热目光的她却无意间陷进去移不开了。

沉默的人坦露出落寞的神情让他心头一紧,伸手抚摸她微冷的脸庞。

大掌的温度从颊边急速窜进心间化开一片暖意,她缓缓开口:「你不问吗?」不问她跟陆混蛋发生过甚麽事。

「你想说的时候告诉我,我会听。」他不是不好奇,但不打算问,因为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

她静静看着他柔和的脸,忽然觉得面前的男人其实比她还温柔,温柔得多。

看了很久很久她都没有移开视线,他就安静地陪着她对望。

终於她再度张唇,说的却是不相关的过去。

「刚认识那时你不是常嫌我笑吗?其实从前我不爱笑的,甚至很孤僻,可是成为凌家人後,发现一旦不笑就会被指指点点,误会我放不下父母,误会我不融入凌家的生活,误会我有了新家庭也不满足……是你提醒了我,那些笑容有多虚假,提醒了我,不要自欺……」

他静静听着,仔细端详她的表情,认真回应她的话。「不爱笑不用勉强,只要记得,你笑起来很好看。」

她一怔,若不是看着他认真的脸她一定会以为他是在哄她。「真的吗?」

大手放在她的头上,轻轻揉着发际。「真的。」

她不知道吧,她的笑容多麽耀眼,早在认识她以前已然烙在他心底里。

他的肯定扫去不少心底的阴霾,她扬起唇角,假装不信任。「不是你叫我不要笑的吗?」

他的嘴角同样被她牵动,勾出一抹浅笑。「因为我希望,我是让你笑的原因。」

听罢,她笑得更深,眼睛都弯起来,连带挂在眼角的泪珠沿着鼻梁滑下。「那你成功了。」淡淡的语气掩饰不了甜蜜的气息。

长指飞快拈去与她表情不搭的泪水,他挪动上身挨近她的脸,在她眉心落下轻轻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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