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面也吊完了点滴,夏尔雅抽掉针管下床,才刚走出房门,那个在厨房里洗碗的男人像是顺风耳似的,明明她也没发出什麽声音,他却像是什麽都知道,背对着她给出了一句话。
「先在客厅坐一下,我收拾好就送你回宿舍。」
「……」她又不是小孩子,干嘛要他送?
夏尔雅没打算理会他,只是捞过被他摆在沙发上的帆布袋,从里头拿出皮夹,抽了两张一万韩圜的纸钞摆在玻璃桌。
「午餐还有看诊的费用我放在桌上,如果不够的话再跟我说,我再拿给你。」
话说完,她迳自走向玄关,穿上鞋就准备离开。
听见她那番话,车时勳差点没气到吐血。
这女人是怎样?好心煮了碗面填饱她,一句感谢也没有,丢了钱就要走,真把他当家当饭馆了是不是?
「等一下!」男人扬声高喊,反手关上水龙头,快步走至玄关,长臂一伸,在她往门口走去之前抢先攫住了她的背带。
险些又被他扯踉跄,夏尔雅没好气地回头横了他一眼,用力地将被他扯住的背带拽了回来,压着惊慌故作恶狠地吼:「你干嘛?」
车时勳也瞪着她,眸光有一秒锐利如刃,他紧接深吸口气,走回客厅抓起她留下的两张万元大钞,又旋回门口,捉起她的手把钱塞进了她掌心。
「是我让你没吃早餐就出门,请医生来替你治疗,还有刚才那碗面,就当作是赔罪。」男人墨色的眼瞳里隐约有几簇焰苗闷烧,话音里有着明显隐忍的情绪。
「现在,我送你回宿舍。」
「不……」她直觉想要拒绝,他却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快口打断。
「我没有让你拒绝我,所以把你要说的话收回去。」
他的语调听上去充满怨气,就像是刻意要和她呕气似的,穿上白鞋抓了钥匙就迳自推门而出,完全不等她。
「……」他现在是在生什麽气?
对於车时勳的怒火,夏尔雅是半点也没摸着头绪。
但即便意识到自己惹怒了他,她仍旧没打算让他送。
她实在不想要继续跟这个男人有任何瓜葛,她只想要平平静静地过完这一年的交换生活,顺利完成学业,然後回台湾,其余不在她计画之内的事情,她都不欢迎。
走到电梯口,她瞥了一眼板着一张臭脸的男人,沉吁後开口:「今天早上谢谢你带我认识校园,也谢谢你跟我说明修课的要求,既然你已经完成李主任交代的事情,以後我们就不需要再联络。」
「我可以自己回学校,不用麻烦了。」
语毕,电梯门正巧开启,她没多作停留地走入里头,才正打算伸手按下关门键,一双大掌却按住了门板,她愣怔抬眼,就看见男人黑了大半的面容。
怎麽会有人连道谢的口吻听起来都这麽令人不悦?
车时勳忍着满腔怒火,紧抿着唇踏入电梯,按下按键後便退至一旁。
这个叫夏尔雅的女人真的很有惹人生气的本事,她究竟是拿什麽底气在他面前展现如此自我中心主义的个性?他让她这麽做了?他准许她这麽做了?
既然她要这麽任性,那他何必保持礼貌?又何必对她客气?
不想和他联络是吧?
他偏不。
……
电梯里是一片尴尬的静默。
夏尔雅暗暗捏着拳,目光紧盯着楼层显示板,身旁的男人虽然没有说话,可这样的沉默却没由来地让她感受到极大的压迫,那感觉就好像自己成为被锁定的猎物那般……怪让人忐忑不安的。
高速电梯降得飞快,不出三十秒的时间就到达一楼,电梯门一开,她快步而出,颇有落荒而逃的意味。
但夏尔雅绝不承认自己怕了。
她干嘛要怕?不就一个热心过头、家里又刚好有点有钱的男人而已?
走出那栋光从大厅装潢就知道价值不斐的大厦,再看看周围金碧辉煌的社区,夏尔雅咽了下喉,默默在心里更正了十秒前的想法。
好吧……车时勳家不是有点钱,是很有钱。
兀自尴尬地扯了扯唇,她连忙从包里拿出手机。
搜寻了一会就发现车时勳的公寓离学校其实并不远,搭公车的话大约是两站的距离,就算用步行的也只需要十分钟就能到达。
为了省钱,她选择用走路的方式回去。
迅速地将路线记下,她将手机收回背包中,迈步向前走去。
「……」
过了两个路口,眼角余光仍然看得见那个跟在自己身後两步距离的男人,夏尔雅深吸了口气,停下步伐,转过身的同时他也停下了脚步。
「我已经说了,我可以自己回去,请你不要跟着我。」她板着脸,口吻冷硬而疏远,表情也不大好看。
可是那表情再怎麽不好看,都没比眼前的男人还难看。
车时勳瞅着她,深邃幽黑的眼眸里燃烧着清晰的焰火,面不改色地听完她说的话之後才徐缓地扯开唇,不冷不热地道:「这条路是你开的吗?我就刚好也要往这里走,不行吗?」
「……」
摆明与她作对口吻刺得她额角抽搐,夏尔雅咬牙忍住反唇相讥的冲动,甩头继续往前走。
这男人简直幼稚!
好,他爱跟就让他跟,随便他!
十五分钟之後,她踏进学校大门,而身後的男人依旧跟着她走进校园,看起来完全没打算离开的样子。
她又往前走了几步,属於他的脚步声犹在耳边,夏尔雅沉了口气,又一次回过头,咬牙切齿地问:「我都已经到学校了,你可以不要再跟着我了吗?」
「法律有规定我不能在学校闲逛吗?」他冷声反问,口吻依旧。
「……」
这男人真的很无聊!
劝退不了,夏尔雅懒得再费口舌,别过头,继续往宿舍前进。
又花了十几分钟横越了大半个校园,她终於走到宿舍门口,步上阶梯,从口袋里摸出临时的门禁卡,才正要抬手刷开门禁,就听见一声低沉的问句。
「明天开始,平日早上都有交换生的语言辅导课,你知道吧?」
「不要多管闲事。」夏尔雅没有回头,冷漠回应。
跟她相处了一整天也没听过半句好话,车时勳倒是开始习惯她讲话的方式,这一回胸口虽然依旧被刺得不大舒坦,但情绪起伏是小了一些。
「上课的地点在文学大楼,明天是第一天,我会带你过去教室。」
这人是听不懂英文吗?就说不要再联络了,她用的单词有艰涩到他理解不了吗?
「我可以自己过去。」
夏尔雅换了句话拒绝,接着就转身,可这次却连卡片都来不及拿起,耳边就传来男人疑似含笑又带着明显挑衅的声音。
「你难道不知道吗?负责你语言辅导的人,是我。」
「……」夏尔雅狠狠一颤,握在手中的门禁卡就这麽滑落。
「语言辅导是交换生在学期开始前必须要完成的课程,也就是说,即使你再怎麽不想看到我,为了顺利拿到学分,还是得乖乖来上课。如果你有意见的话,就亲自去跟学务主任反应吧。」
「……」他又威胁她了吗?
夏尔雅咬牙抡拳,转过身,黑白分明的眼眸狠狠瞪着他唇边讥笑的弧度,感觉心中那股愠火已是足以燎原的猛烈程度。
这男人哪里不讨厌了?他简直是全世界,不,全宇宙最讨厌的家伙!
「那麽,明天见了。」见她被自己惹怒得火冒三丈,车时勳心情大好地勾起笑,道别的语调既愉悦又轻扬。
离开的脚步才跨了半步,男人又想到什麽似地回过头,朝蹲下身正在捡拾门禁卡的女人喊道:「对了。」
他又想干嘛?
捡起卡片,夏尔雅起身转头瞪向他,那表情说多不爽就有多不爽,彷佛下一秒就把他碎屍万段那般,既凶狠又愠怒。
「记得吃过早餐再出门,别又饿肚子了。明天早上八点半,我一样会在这里等你。」
「……」
望着那循原路返回而渐行渐远的背影,夏尔雅抿着唇,心口上原先熊熊燃烧的烈火在一夕之间被忽而转柔的语声浇熄了大半,只剩下残存的零星火苗。
车时勳那家伙明明嘴巴就很坏,一整天都跟她作对,故意装作听不懂她说的话,又硬是要跟着她回宿舍,既烦人又惹人厌,可是……
可是她感受得出来,他对她的关心是真心的,他觉得是他害她晕倒所以跟她道歉也是真心的。
「……」
意识到自己想法动摇,夏尔雅连忙用力摇了摇头,甩去这些莫名冒出头的思绪。
就算是真心的又如何?是他自己要自作多情地做这麽多事,她又没逼他,她不需要为此就给他好脸色,也不需要因为他对自己释出善意就和他成为朋友。
人都是自私的动物,一个人会对另一个人好,必定带有目的,这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不求回报的付出这一回事。
她没那麽天真,也不会被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