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仁馨通常不会接陌生来电,这是她的习惯,再加上现在科技日益蓬勃发展,已经很少人会打电话联络了,就算有打电话也是透过通讯软体,所以当江仁馨看到这串极为陌生的数字时,她原本不打算接起。
坐在公园里的秋千上,正当她心情最烦闷时,来电铃声的钢琴曲适时地舒缓了她的情绪,她看着来电显示好半晌,在电话即将挂断之际,她鬼使神差地按下接通。
凑近耳畔时,原是无心倾听,却在听见对方那声犹豫的、徐缓的低沉嗓音透过话筒传递而来时,彻底怔住。
「我,这……」听得出来少年稚嫩的嗓音掺了些尴尬与无措,可仅仅说一字就足以让江仁馨辨认这人是谁。
「……抱歉,没事。」这样的起手式好像要结束通话似的,抢在少年之前江仁馨急问:「叶昇?」
对方果然止住了,没挂断,平稳的呼吸声清晰得彷若依在耳旁,不知为何像是一把火,烧得耳根子有些烫。
「怎麽了吗?」她问,但不期待少年会说什麽,依她对这闷葫芦的了解,事不到临头是不会轻易说出口的……
果然,又等了半晌还是没听见叶昇说什麽,江仁馨一想到叶昇这时肯定手足无措,那可爱又滑稽的样子让江仁馨没能忍住笑意,噗哧一声。
叶昇有些恼,沉问:「你笑什麽?我不该打电话的……」江仁馨收起笑意,仍眉弯眼笑,可惜叶昇没看见,正因为如此她才如此放肆。
「你是担心我吗?」江仁馨缓下语气,多了几分温柔。「谢谢,我很意外你会打给我。」
说这话时她不自觉地看向自己的手背上那淡淡的疤痕,那是上次不小心被热水洒到的地方,在少年细心换药数次下已然痊癒,只是留下了淡淡的伤痕。
「……那你,为什麽请假?」少年似乎找不到一个好的措辞,问起话来断断续续、结结巴巴,倒是别於平常的稳重,江仁馨忍不住勾起嘴角,觉得有趣极了,原本阴暗的心情顿时一晴。
「我很好,我没事,只是家里有点事必须赶回来处理。」
闻言,叶昇悬宕的一颗心似乎放下了,凝重的神情也缓了几分。他口拙,鼓起勇气拨打号码已然将他的勇气尽数用光,他轻轻叹口气,是该挂了。
只是,他还想问更深、更深的问题,又想到自己不过是学生站不住脚,多问几句江仁馨又会怎麽看待他,想着想着便有些恼羞又尴尬……
「如果你有想问的,可以问。」江仁馨的柔嗓如条潺潺溪水缓缓地流淌过心坎,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多想了,於是问出口。
「家里发生什麽事了吗?」
「嗯,我爸突然昏倒急救送医,休克不治。啊,不过都已经办妥了,只是有阵子不能回学校而已。」
当江仁馨说出口时,她突地感到松了一口气……在病房时她没哭、面对那些等着瓜分遗产的亲戚她也忍住了,为什麽却在少年轻轻说一句时,眼泪竟情不自禁地流下了呢……
「你爸……一定很为你感到很骄傲,因为你是很好的老师,你很努力了。」
其实这话实在无法跟叶昇这个人搭在一起,却在此时真实发生时,她却又觉得唯有从少年口中说出时,特别真诚、特别认真。
……特别的温柔
话落,叶昇才察觉到自己说了些什麽,耳根子红得一蹋糊涂,在听到话筒传来压抑的哭声时,顿时心急了。
「你、你别一个人哭啊。」
江仁馨笑了,又哭了。
「我能去你那上个香吗?」叶昇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他仍然会怕自己太过得寸进尺而被拒绝。江仁馨的沉默更加剧了他的惶恐,就在他将要替自己打个圆场时,得到了回覆。
「……嗯,等你确定哪天要来我会在火车站等你。」
叶昇的心扑通一跳。
「那就,星期六吧。」
江仁馨允诺了。
当电话挂断後,叶昇不断回想方才情不自禁的脱口而出,那句『你是很好的老师』,到底怎麽会说出这种话?他隐隐地感到罪恶——那就像是对叶涵的痛苦自顾自地解套,他不该是这样的。
叶昇觉得他的心越来越乱了……
心乱如麻的不只他一人,江仁馨挂上电话後怔怔地握在手中,与他这短暂的通话似是波澜阵阵,打湿了她的心房。
坐在秋千上的她阖起眼,双手攀上铁链,用力一蹬,秋千向後摆荡,随着一次次大弧度的推升,越荡越高……
最接近夜空的刹那,她总会不自觉想起叶涵。
在那小学里的後操场有两个荡秋千,有次她被学校分派到小学当作国语文竞赛的评审老师,叶涵则是作为学生会帮忙支援,在结束一整天的赛程後,她俩肩并肩散步,一路走到了後操场。
叶涵穿着工作人员的萤光背心,江仁馨还笑她看起来特别像竞选人员,她不服气,自己跑到秋千上坐着。
那时的江仁馨在後,轻轻抚上她的背,一推,她往前摆荡……随着秋千越推越高,她退到一旁看着叶涵笑得好灿烂。
在最高点的地方,叶涵空出一只手在半空中抓了下,江仁馨有些愣住,待秋千缓下来後,她问她在抓什麽,叶涵只是垂下眸低笑。
「我在抓触不可及的愿望啊。」
她笑她小说看得太多,叶涵也不恼,仅是笑了笑不答话……
再怎麽接近天空,终究是个被铁链上锁的秋千罢了,叶涵说得没错,的确是触不可及……
双脚踩地,她停下。江仁馨抬头仰望夜空,不见一丝星点,只有一轮明月温柔洒下,如同少年所给予她的,是一样的。
忽然间,她好想见到叶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