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伤心吗?」从离开上海那天他就异常抑郁,浑身垄罩在悲痛阴影中,是因为清子吗?还是密牢过世那个人的原因?
支手撑在车窗框上,老旧车龄让窗户玻璃蒙上了一层灰雾,适时阻隔了炙阳的直晒,也让外人难以窥探。
「阿烨走了。」他的声音也蒙上了黑灰阴郁。
小铃愕然瞪视,无法消化这四个字带来的意义。「你说什麽?」阿烨?是龚承烨,是二少吗?走了是什麽意思?
「他中了共产党的计,来不及逃出。」
老谢接到管家消息时已经接近日出,管家说司机前脚一走他就急着联系,直到他们回到上海才联系上。
车子立刻掉头往外郊去,不料油料不足在半路就熄火,车上习惯性放着备用燃油,他连换油料的几分钟都等不及,拔腿往前跑。
就在前面,只剩下一段路而已!
他恐惧、不安、害怕,一定是不好的事,全上海滩现在有谁愿意跟阿烨扯上一丁点关系,这明显是中了有心人士的计谋,是戴振还是共产党的人?还是日军暗算他不够,脑筋也动到阿烨身上了?
他最先看到的是他的座车,车门大开,司机被拖了出来肚上插了一把刀,已没了呼吸。
于近陵跟疯了没两样,不顾周围可能还有埋伏只身一人就往险境冲,他只想找到阿烨,他要他平安无事。
杳无人烟的街道残留大片血迹,他祈祷这不是阿烨的,血太多了,一看就知道双方经过激烈打斗,阿烨身手很好,以一打多不见得会占下风。
但他不禁循着血迹红着眼沿路搜寻,最终发现他就横躺在街道尽头,冷冷清清,孤身一人。
他简直崩溃,跪在地上不敢向前,那不是阿烨,不可能是他!但他跨不出那一步去查证,只能在原地又吼又哭,不停以额头撞地,希望这是一场噩梦,可是怎麽还醒不过来!
谢叔奔赶过来,主子跪在地一步步艰困地往前爬,哭着为二少收屍的画面,他一辈子也忘不了。
***
中间找到简单的旅店休息清理之外,小铃已经不清楚又坐了几天车,只晓得沿途上温差越来越大,常常白天热到头昏脑胀,晚间却又凉得让她直打哆嗦,于近陵在她身上披上毯子她又嫌闷拿了开,几天下来果然病倒,最後她是在床上醒来。
这是间简单古朴的卧房,墙壁由泥土砌成,该有的家具应有尽有,就连她身下躺的都是有厚度的软垫,不是硬梆梆的木板床,而从上海带来的皮箱妥善放在墙边。
这是哪间的旅店,她没印象他们又投宿了哪里。下床循着声音出去,看到于近陵跟谢叔正坐在屋外一棵树下,天色清亮。
于近陵手中拿着红玛瑙的指戒,端详许久。
「二少把这个留给于先生,是希望你能好好惦记着他吧!」他们把屍体运回当舖,就在当舖後院埋了二少,主子亲自捧上最後一抔土,燃起第一炷香。
管家说二少房间桌上放着指戒,这个指戒二少从来不离身,却刻意在出门前摘下,下人们都说他或许早做好不测准备,这是要留给于先生的。
「这玛瑙指戒是我送他的,如今他还给我,就是不希望我记着他。」东西哪里来哪里去,送还礼赠之物,连命也是,他也还清了。
两不相欠。
阿烨不怨他,仅是对他这个阿兄死心。
「麦小姐醒了。」谢叔笑了笑,拿起茶壶为她倒了一杯茶。茶具老旧,把上的竹编已经断裂剥落,杯底也缺了一小角,倒是看起来挺乾净清洁。
「我们现在在哪里?」逐渐朝他们走近,她的视线豁然开朗,一片壮阔绿地映入眼帘,而她就处在高点往下看。「山上?」
「还是安徽,不过应该靠近浙江跟江西了。」于近陵将指戒收进口袋,腿上搁着份地图,看上去像华南地形图,上头做了不少人工记号。
「怎麽会有这个房子,你早计画好的吗?」回头看,房子的确是间土厝,虽然比不上上海洋房的华丽气派,但大小格局都很恰当,家具备品也不缺,厨房的屋顶甚至还冒出袅袅炊烟。
「柴火是于先生刚升起的,後边有一座活井,我进去再烧壶水。」谢叔拎着茶壶离开,于近陵拿开地图朝她伸出手,她伸手回握在他腿上坐下,瞥见一旁放着堆枯枝。
「我们到达这里很久了吗,连柴都劈了火也升了,我昏了这麽久?」
「早上才刚到,我已经绕了四周好几圈了,捡了些树枝回来生火,後边有座树林木柴不虞匮乏,我明天就劈些柴回来。以前我跟杜先生都在这里碰面,我记得里面的东西都随时备着就是方便让人使用,但很久没来了不确定是不是还在,幸好这里地形隐密,房子保留得很完整。」
他摸了摸她的额头,再往下移到後颈肌肤。「身体好多了吗?」她中暑又受了风寒,幸好症状不严重,他也随时准备了提气固体的药草,和在热水里让她喝了,果然见效。
「嗯。」这个方位又是不同的视野,几座小丘从地面拔起,波浪的形状极美,中间有个村落聚集。「我以为我们会往内陆走,进陕西去。」虽然一开始的计画是往南,但风险太大所以他们一直往西走。
于近陵低声发笑,双手锁紧。「想吃肉夹馍?」
一开始他也没谱,不知道会在哪落脚,所以路上跟她说了很多内陆城市的特色,不管最後在哪总是不比上海宽裕舒适,除了为她做好心理建设之外,也解解路途上的紧张气氛,谁晓得这吃货一心只系着吃,问了不少小吃料理。
腰上大手来回抚着,往上滑过胸线往两侧胳膊摸去。「你瘦了不少,是该多吃肉补补,等等我会跟老谢到山下村落看看,买几天的粮食回来,有特别需要什麽吗?」
手指扒过他的黑发,貌似长了不少。「剪刀跟剃刀,我来帮你剪头发好吗?」
「你会这手艺?」
「不会,总是得学。」
「到时别把我耳朵削了。」
小铃直觉接话:「要不直接剃光吧,还可撑久点。」脑中浮现他顶着大光头样,她噗哧一笑。「还是别,我会尽量小心,宁愿削了耳朵也不会剃了你头发。」
他朝她腰间捏了一把。「这麽狠心,自古为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看来以後对你要好生伺候才行。」
滑下他的腿,小铃双手捧着他的脸,两人近得没有空隙。「不用对我好生伺候,好好活下去。你好,我就好。」
「连对你好都不用,在我身边,你从不图什麽。」相较之下,他对她予取予求得多了。
「我图的,是跟你共度余生,一起慢慢变老。」一阵鼻酸,他们已经尽了最大努力求生存,她要改变未来,紧紧牵着他的手不放,不准他放她在台湾孤单寂寥度过下半生。「好吗?」
有别於她的慎重其事,于近陵笑开,稳重温暖的笑容反而提供了最有力的保证。「我答应你。」手掌压下她後颈,他吻上她。
天阔云高,心胸舒坦无比,此刻他心系的不再是国家战事,而是在这大江南北的一隅,将与他共度一生的她。
「你好,我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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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呜我的二少(还不是你亲手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