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相剋相生 — 第十五章 為你飲鴆

正文 相剋相生 — 第十五章 為你飲鴆

好疼。

钻心的痛唤起焦煦的意识,他睁开双眼,眼前全然的黑暗让他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唯一可以知道的是,他身下用乾草铺着,粗糙的叶缘使皮肤麻痒──这还说明了,自己没有穿衣服。

他大口喘着气,就像是身体里有千万只的虫蛊沿着血脉往心头窜动。

在如此静谧的环境,有人来访的声音格外清晰,脚步徐徐踏在石头上的声音往自己这儿传来,也带来一道火光。

这点醒了焦煦的记忆。那时候池府发生了大火──池彻是否安好?其他人又是否健在?

「看来你是醒了。」人未到,声却先到。闻声,焦煦有些安心但又升起困惑:「是…是伍离吗?」

那个人没有回应,定定地站在焦煦前方。在火光的照耀下,解答了他的猜测──这人长得和伍离一样,气质却相距甚远。他印象中的伍离敦厚老实,但眼前这人眼里写满藐视。他俩之间,被数根铁条隔离。

「你现在很痛吧?」「伍离」平淡地问,口气彷佛毫不在乎:「如果你不多此一举,就不需如此痛苦。」

焦煦喉咙乾涩地问:「什麽…什麽多此一举?这里是哪里?你是谁?」

「伍离」嗤笑:「那麽多问题,看来你是真不知道啊?还以为池子清那家伙什麽都跟你说了,看来你在他眼里也就那麽一点价值。」

「什麽意思?」

那人叹口气:「算了,瞧你这副无知的模样也怪可怜的,告诉你也无妨。池子清、你认识的那个池澈是本朝第七皇子。」

「……皇子?」焦煦复述一次,脸上写满茫然。

「是我主人的敌手。其他皇子嘛,构得上是威胁的都已经被津王处理了,剩下的四皇子是津王的人,六皇子、五皇女权不大也做不了什麽,陛下要召七皇子、八皇子、九皇女和十、十一皇子回京,八皇子和九皇女还没到先被干掉了,余下的双胞胎十、十一皇子尚年幼成不了气候。」那人双目瞠圆:「要不是你,也不会留一个池子清伤透津王的脑筋,就能跟着池王爷和夫人一起死於大火。」

焦煦一怔,半句话也说不出。

「你问这里是哪儿?这儿是津王府,津王是当朝五皇子;而我,既是你口中的『伍离』亦非也,我本名是『池离』,津王的人。」

「……那你抓我又有何用?」焦煦苦涩地问。原本的朋友成了敌人、照顾自己的人死於祝融、池澈已离自己而去。

「是无用。让你头首分离倒也不错,坏了好事的人。」说罢,池离灵光一乍,勾唇:「啊,无须费事,你不用多久就会被自己体内的毒弄得生不如死。和你道一声,你饮下的这毒是津王千辛万苦向觉罗王求来的噬毒,是个会让人上瘾的好东西,戒断後恐怕…就像你现在那麽痛苦。不用太久,你就会因痛楚而自我了断了。」

「池离,来者是客,可别弄死人了。」一道陌生的声音往此处靠近,口气里的笑意使人打自心中感到严寒。一个穿着华贵的男人站到牢笼外,桃花似的眼眸有些轻佻:「初次见面,孤姓池名漓、三点水漓,字尘湘,封津地。在孤府里,当用『美酒』相待,特别感谢你对皇弟照顾有加。池离,赐『美酒』。」

回以一声轻笑,池离端着一个酒樽来,放到牢里。

「来日方长,此人必有『用处』,皇弟近日查的勤了,可得好生招待。」说罢,池漓又踱步离开。他的到来,好似只是来招呼一声「客人」。

池离看焦煦面庞冷汗津津,却一动也不动、弃「酒」如敝屣,好生劝:「这里面可以让你毒瘾不再犯,王爷大发慈悲,你就喝了吧。」

焦煦嘶声拒绝:「宁痛苦至死,也不饮鸩止渴。」

池离并没有太大的耐性,背过身离开,把人和酒樽留在一起。

大概真是毒瘾上了,焦煦起了幻觉。本是无香无味的噬毒,彷佛发散出香气,光是想到嘴里便嚐出香醇。唾手可得的酒樽诱惑着他,身体不由自主朝其前进,体内若真有成千上万的虫蛭,此时都疯狂的啮咬,只要不喝下一口毒就无法善罢甘休。

回过神,他手里已握着那杯毒。心一横,他把全杯洒了出去,酒樽往外头扔。匡啷脆响在偌大地牢回荡。

体内被掏空似的蓦然一空,相较於彼时强劲十倍的痛苦让他满地打滚,咬破嘴内的肉,他不喊出一声窝囊的哀求。眼前升起幻觉,在满是大火满是鲜血的池府,响起此起彼落的哀嚎与求救声。

池廿夫妇无助地喊了他一声,瞬息被大火吞没;焦黎夫妇虚弱地喊了他一声,已而刎剑自尽;池澈冷漠地喊了他一声,转身走进腥风血雨。

「不要──!」他向前扑,只为了不让那个人走入危险。但是他不断抓到不对的人,每个人都用凄切的声音喊着他,使他头皮发麻;最後,他终於抓到了。握紧池澈,他死也不松手。

「──松手!」陌生的声音让焦煦恢复神智,眼前有两个影子,一是幻象中的池澈,另一是站在牢房外的人。他甩着头想让自己清醒,放开手後踉跄着往後跌,举起手就是猛力一咬,直到口中满是铁锈味,才完全清醒。

站在外头的人裹一身黑衣,瞧不出是什麽来头。「是…焦、焦如冽吗?」

焦煦浑身戒备:「你是谁?」

那人跪在自己前方,低语:「鄙人乃豫王──十四皇子之下士,奉命搭救焦先生。」

「是…池澈吗?」他不确定地问。

「是。我这就──」

焦煦出言打断:「他还好吗?」

「是,豫王殿下近日初入宫,功绩各位自看在眼里,陛下也相当宠信,已和津王不分上下。」

「这样啊……」他垂眸,好似在思索。再抬头,露出一笑:「我在这儿帮他看着津王,你别向他说找着我。」

下士瞠大眼,忙道:「怎麽行!?要让殿下知道,我可就要人首分离了。」

「真要被他怀疑,你就说我和津王同党吧。」一顿,焦煦补充:「倘若津王有什麽动作,你就来我这儿一趟,我能告诉你多少便告诉你。」

「可你……」下士踌躇。

「你今年几岁?」焦煦天外飞来一笔,那人讷讷回应:「方、方十七。」

焦煦把手伸出牢笼,一掌拍在他肩上:「你还年轻,替我多照看池澈一些。万事就拜托了。」

下士满脸复杂。焦煦推他一把:「快去吧,趁戒备尚松,别被捉了。」

终究还是想保住主子的性命,他遵从地拱手喊声保重,便向外头跑。

这时,苦撑许久的焦煦才松懈下来,倒在地上。刚才那样强撑着身体,压下毒瘾和下士对话已是身体的极限。

可他泛起安心的笑意。至少池澈安全了。

他可不敢出现在池澈面前──他可是煞星,害得父母自刎、池府烧尽,不如就留在津王府,带点煞气给池漓。

「出来。」池离提着油灯,口气不善地为他打开牢笼。「殿下找你。」

焦煦拖着身子跟在他後方走。被噬毒这样折腾,全身上下是说不出的疲惫。到了池漓正前方,他被池离压着下跪行礼。

「平身。」池漓和旁边的女子一边下棋一边慵懒地说,女子瞟了焦煦一眼,掩唇偷笑。

「孤要委你一事,三日後皇弟要来访,由你招待。」

焦煦钝钝地抬头看池漓。

「池子澈要和孤小饮一杯,共议国事;不过你俩师兄弟许久不见,特别让你和他叙叙旧。」语锋一转,池漓原本看向棋局的眼转向他:「但是,本王府有王府的规矩,稍等让池离带你去熟悉。」

跟着池离,他俩走到招待厅。「听好了,招待客人用的是这酒,你自己要喝不喝无所谓。就这些,有什麽问题吗?」池离把一壶酒交到他手上,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知道了。」

「知道就回牢里。」一刻也不想多待似的,池离快步走开,一旁的狱卒连忙走到焦煦身边,大概是被交代要看好人。

怀疑池漓等人有什麽计谋,焦煦温温吞吞地走回地牢,仔细聆听人声。

「……都要他做了吗?」

「谅他不敢不做。他在我们手上,也知道自己要是不好好办事会有什麽下场。」池离冷哼。

「如此甚好。上次让他坏了计画,一瓶难求的噬毒被他那麽浪费了,只剩下鸳鸯毒可以用了。」

不用多想,也知道他们预计下毒的人是将来访的池澈。回到牢房,还来不及想对策,毒瘾就上身、侵蚀他的意识。

「……焦先生、焦先生!」焦急的细语在不远处响起,昏过去的焦煦逐渐转醒,和牢笼外的人四目相对。

「焦先生…您还好吗?您这样……」外头的人是池澈的下士,脸上满是慌张的神情。

焦煦强颜欢笑:「不打紧,重要的是我有事要和你说。」

下士正襟危坐,准备听取消息。

「你知道吧?後日池澈要和津王会晤。我需要你帮一个忙。」焦煦低语:「我要你让池澈滴水不沾、什麽食物都不要让他进食、更不要碰到任何人。即便是我也一样。」

「您…也是吗?」

「我才更是。」他叹,抬眸问:「怕吗?」

下士面无惧色:「不。为了豫王,无所畏惧。」

焦煦忍俊不禁:「放心,不会让你有危险的。」

下士欲言又止,才缓缓把心中的隐忧脱口:「我担心的是您。怕您不顾己身安危,直往火坑送。」

他不由一僵,在对方感到困惑前露出笑意:「谢谢你,不用担心,这都在我的能力范围内,你只需保护好池澈就好。」

「真的不和王爷说清楚吗?」

「不需要。」他直截了当地拒绝,「到时不论谁说了什麽、我说了什麽,你都不要说话,只需要防止池澈吃下或饮下任何东西便可。还有,会晤结束後绝对不能再闯津王府。」

下士瞠大双眼:「那您呢?」

「我已经勘查好离开的路了,趁他们戒备松懈时会离开。」焦煦把手伸出牢笼,拍了拍下士:「就这样,两天後见吧。」

下士依依不舍地离开後,焦煦喘了口气,大声喊了几下,刻意把狱卒引来。

「呿,吵什麽吵?小心老子砍了你的喉咙!」彪形大汉晃了过来,凶神恶煞地恐吓。

「大哥…我想请你帮个忙,帮我上街买个春药行不行?」

「你买那东西做啥?这边一个女人也没有。」

焦煦从怀里捞呀捞,从中拿出一锭银子,那是他离家前从家里拿出的最後一锭银子。「大哥,求你了,你帮我买个一小帖,剩余的碎银子都归你了。」

大汉捋着下巴上又短又刺的胡须,好似有些动摇,但又不为所动。

焦煦继续翻找有没有什麽值钱的东西,找得焦头烂额时,「匡琅」一声,一个东西掉了出来,完全吸住大汉的目光。

焦煦看了过去,那是他满周岁时爹娘送的玉佩。大是不大,却是焦家家传之宝,该是一代传一代的珍物。

但是到了他大概也绝後了,这玉佩不是跟着他进棺材,就是给眼前这大汉。

「这是个好东西,从湮朝传下的,至今也逾百年,就是没什麽价值,拿去当了也不过百金尔尔。就这麽给你……」焦煦故做踌躇之态。

大汉的双眼贪婪地盯着他手中的玉佩和银子,说道:「不就一帖春药,老子替你跑个街也没什麽,就是穷了些,要是有这些……」

焦煦连忙把两个东西摀在胸前:「这可不行。除非你能在今日买来给我,否则我找别人了。」

大汉整个人几乎是贴到铁杆上,只差不能跨进来而已。「老子说到做到,今日就把东西给你!」

「要不,玉佩先放我这,你把我要的东西给我,我再给你。」

「你可不能背信!」抢过银子,大汉就往外跑。

独自留在牢里的焦煦,用指腹摩娑着玉佩。若是拿这传家之宝换池澈一命,爹娘也不会怪自己吧?看在他们那麽疼这个徒弟儿的份上。

不过一时辰,大汉跑了回来,把一帖春药放在自己手上。

「这真是春药?」

「我可是去向全津州最大青楼要的,保证不到一刻钟药效全发,母猪也能当成女人肏。」大汉哼道:「玉佩拿来。」

焦煦把玉佩交给大汉,全然没有痛惜之色。

津王与豫王相约至津王府中,共议国事。

「豫王驾到──」外头士兵宣道。

被放出来的焦煦手脚俐落地准备杯酒,准备和池澈见面。

「请豫王先在此等待,津王特别准备洌酒要让您品尝。」负责招待的池离把人带到桌前,便拉开幕帘走出去,留下池澈和下士两人等待。

没过多久,一个人拉起幕帘走进。

「久候大驾,豫王殿下。」挂着略为傲慢的笑容,焦煦端着装有两个酒殇一个酒瓶的托盘进来。

「你──」下士大惊失色,完全出乎自己所料。本以为自己夸张的反应会引来主子责罚,一旁的池澈反应却更大,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请问怎麽了吗?」焦煦淡淡地问,把托盘放到桌上,把装好酒的那杯交给池澈、未装酒的酒殇填满,拿到自己手上。「许久不见,师兄。师弟先在此敬一杯。」他高举着酒杯,等待池澈,见对方迟迟没有回应,挑起右眉。

「焦煦,你这是在做什麽?」池澈深锁眉头,口气略带严厉,俨然兄长责备弟弟的模样。

焦煦手撑在桌上,托着下巴,另一手抚着杯缘,语带痞气:「能做什麽?为津王效力罢了。」

「……你参与了多少?」池澈的手抓着桌沿,紧得关节泛白。

「多少啊……」沉吟良久,焦煦反问:「你觉得呢?亲爱的师兄。」

池澈紧盯着他,没有说半句话,好似想看出端倪。「……焦煦,师父师母不希望瞧见你这副模样。」

焦煦轻嗤:「你还有脸把师父师母挂在嘴边?论及他们,我还没和你算帐呢。那日你出来後我走进去,他们就死了,是你下杀手的吧?」

池澈蹙眉。「胡说,谁告诉你的?」

「不需任何人告诉我,眼见为凭。不过,你们一家人也觊觎父亲那前将军之权很久了吧?这下总算下手了。」焦煦满口愤恨。

池澈敛下眼眸:「你是这麽相信吗?」

「要不,你以何证明我是错的?」他嘲讽道。

咬牙,池澈抄起酒杯:「若我喝下它……就证明我坦荡磊落。」酒杯逐渐靠近他的唇,焦煦脸上的笑意不变。

「不能喝!」下士眼明手快地把酒杯抢过去,举杯饮下一口,就把酒杯放回桌上。

池澈看向旁边的人:「你这是……」

「他是津王的人,不可尽信。」念稿似的,下士说出这句话。俄顷,他忽觉浑身有异,浑身燥热、特别是下半身。他半跪在地上,大口喘气。

池澈扶着人,不可置信:「焦煦你……给我春药!?」

焦煦两手一摊:「可惜了,美人都准备好了,就差这临门一脚。只怪我没料到,有人胆敢抢过主子的酒。」

忿忿不平的池澈把焦煦的那壶酒抓起来,捏住他的下巴把整壶灌入。焦煦喝得呛咳,欲要吐出时却被池澈用手堵住。墨色的瞳彷佛燃起火星。「没有……焦煦,你也学会这种手段了?自己喝着清酒,倒是给我下春药。你不错……」

整瓶酒都被灌入焦煦口中,当池澈终於放过他时,他浑身瘫在地上动弹不得,不断咳着。

池澈扶着下士回府,经过焦煦时低语一句:「我从不认识你,没想到你是如此肮脏的人。」

被留下的焦煦侧耳听着离去的脚步声,扯开唇角。他从不觉得干了这麽轰轰烈烈一回,他能保全。被逼着饮下毒酒也算是意料之中──只是没想过会是这种方法。

「肮脏」二字从池澈口中说出,他也总算是与那人斩断关系──这样,自己就不会成为那人的把柄了吧?

「池澈……」他哑着嗓子,说给听不见的人:「为你饮鸩,我向来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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