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郭苡瑄说要送他当礼物，但最後床单还是苏子睿自己花钱买的。
不管她怎麽说，他就是坚持要自己付钱。他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让她付钱，被戴绿帽就算了还收这种一听就知道是在同情他的礼物只会让他觉得自己更可怜而已，但要是换作是他买的话感觉就不一样了，至少是他自己选择不要旧床单的，就像是他自己主动开口叫吴芷柔离开和分手，而不是被动让吴芷柔离开。不过，要是没有郭苡瑄先替他出头的话，他恐怕没办法这麽快反应过来，也不会这麽乾脆做出判断。
视线重新回到前方的道路上，昏黄街灯照亮的这条路上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外没有其他人行走，特别安静，只有偶尔会有机车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
当初会选择搬来这里就是喜欢像这样的安静，生活机能是没有那麽便利，但车流量少，到了深夜更是宁静。当周遭的声音沉静下来，他的情绪似乎也跟着沉淀，他不禁回想起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刚才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进行得太顺畅，好像那些事情都是理当发生的，但现在回想起来才觉得不可思议。
最近工作量特别大，他总是晚回家，今天难得提早回家，谁知道竟亲眼目睹吴芷柔在他房间劈腿的事情，他怎样也没有想到她竟然会把他的房间当成和其他男生上床的地方，而且还不只一次。当初被房东太太告知隔壁房客抗议他和女朋友的声音太大时，他还觉得莫名其妙，甚至觉得隔壁房客很难搞，是故意在找他麻烦，结果没想到竟然是他误会了。因此，听到那些声音的当下，他第一个想到的不是冲进去跟吴芷柔理论，而是去跟一直不堪其扰的郭苡瑄道歉。
思绪至此，心不禁沉了下来，彷佛连提在手中的床包也变得沉重。
不对吧……其实，道歉只是他用来逃避现实的藉口吧。
「话说回来，我还真没想到竟会在这样的情况下遇见你。」
一直安静走在身边的郭苡瑄忽然打破沉默，倏地拉回他的思绪，他的心脏顿时漏了一拍，没来由的一阵慌，他转过头，随後迎上她的目光，她扬起嘴角，笑容很不好意思，甚至有些尴尬。
尽管脸庞上的青涩模样已经褪去，当年的学生短发也变成了长发，但这一刻他似乎又看见了十七岁的她。
他抿了抿唇，低应：「嗯，我也是。」
虽然当初是他先断了联系，但这些年来，他不是没想过会再次遇见她的可能，只是怎样也没想到她会变成自己的邻居，还让她看见自己如此难堪的一面。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她问。这句话问得太晚，应该是要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问，然而那时候她正忙着给她这位邻居塞字条，当下完全忘了这件事。
他想了一下，「嗯，除了被劈腿之外都很好。」
「咦？」她愣住，突然不知道该怎麽回话。
她是笨蛋吗？怎麽在发生那种事情之後问这种在伤口上洒盐的笨问题？
尴尬的沉默在他们之间迅速蔓延，苏子睿意识到自己的一句话就把气氛弄僵了，他抓了抓头发，撇撇嘴，问：「你现在在哪里上班？」
总算是听到一个能回答的问题了！就像是溺水时抓到一块浮木，她立刻回答：「我在厨具公司上班。」
他瞥了她一眼，「设计师？」
她点头。不想沉默的空白又找上他们，赶紧顺着这个问题继续下去，「你呢？」
他看着前方的道路，淡淡应声：「软体工程师。」
「修电脑的？」
「硬体的部分我很少碰，大多都是在写程式。」他絮絮叨叨说了一长串她听不懂的专有名词。
总而言之，就是跟资讯有关的工作就对了。那是一个跟她无关的领域，这让她更加意识到自己和苏子睿变得遥远的距离，当年明明有着相同的兴趣，可是如今所接触的怎麽变得这麽遥远？虽然和同窗各自踏上不同的道路本来就是人生成长的必经路程，但就是莫名的有点感慨。
「那你呢？设计师的工作都在做些什麽？」他不知道是没话讲了怕尴尬还是真的出自於好奇，他把同样的问题丢还给她。
「能做什麽？就是跟客户讨论，然後去工作量现场，还有……」她歛下眼，说起工作日常，说到一半，她忽然感受到有一道视线，下意识转头看去，随即和他四目交会，他的视线像是直直看进她的心里一样，她没来由的感到一阵慌，不自在拨了拨头发，「怎、怎麽了吗？干麽这样看我？」
是不是因为太久没见面了而造成彼此之间的距离疏远，所以才会让她这麽容易感到尴尬，甚至是慌张？以前高中和他相处，她明明就不会这样子的。
「没什麽，我只是突然觉得你变得不太一样了。」他顿了顿，「总觉得你今天的样子和我认识你的时候相比变得不太一样了。」
「你是指……哪方面？」
「例如，你刚刚说起工作的样子，还有……」他停顿了一下，嘴角泛起若有似无的笑意，「帮我敲门赶人的时候。」
「咦？」她愣了一下，「敲门这件事是因为我忍很久了，所以想趁机发泄而已。」
说是这麽说，但其实她是因为他的模样太过可怜，所以才会忍不住去敲门呛声，不然她都忍这麽久了，怎麽可能会因为这样就理智线断裂？听了这麽久的现场直播，多忍一次并不算什麽，再说今天晚上的还不算是最激烈。
要不是因为苏子睿激发她的同情心，不然她根本不会主动去敲门，也不会替自己发声。在他出现以前，她依旧是从前那个胆小不敢为自己勇敢的她。
就她自己看来，她没变，只是他的出现让她有了改变的契机，即便只有短短几分钟的时间。
他忽然笑出声，她觉得莫名其妙，忍不住皱起眉，「笑什麽？」
「只是突然想到……」他语带笑意，「如果你以前就是这种个性，王宇谦应该就没那麽好过日子了。」
熟悉的名字忽然被提起，她愣了一下，慢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然而当年因为他有的难堪不知道在什麽时候消失了，她坦然一笑，「在说什麽啊？」
明明曾经是让她那麽难堪的名字，那时候只要一看到王宇谦，甚至仅是想起他在她背後说过的话就会觉得无地自容，但如今她已经没有任何不好的感觉了。
因为发生了那件事她渐渐不再喜欢王宇谦，也因为时间流逝能慢慢冲淡一切，但她依旧花了一段时间才学着不把王宇谦做过的事以及说过的那些话不放在心上。
那麽苏子睿呢？今天晚上发生的事究竟要多久才能完全放下？
她看着始终冷静的他，虽然嘴上没有多问什麽，但其实心里很担心。尽管他从吴芷柔离开之後一直都没有崩溃的表现，平静的反应看起来也不像是在隐忍，但因为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所以她更担心，很担心他此时的心情是不是也像高三的他一样？
只要一想起那时候的苏子睿，胸口顿时一阵紧缩，担忧在心底蔓延，然而她却一句关心也问不出口。
「你吃晚餐了吗？」苏子睿忽然问，拉回她的思绪。
「还没。」她摇头。不知道为什麽，她有预感今晚隔壁会有现场直播，所以下班後没吃饭就直接回家，打算等到避难时再出门吃，谁知道刚刚经历那一番折腾，她现在才想起自己到现在还没吃晚餐，被他这麽一提醒，她忽然觉得肚子有点饿了。
「我也还没，要不要一起吃？」
「好啊！」她想都没想，立刻点头答应。
「有想吃什麽吗？」
被他突然这麽问，她一时也没有想法，乾笑道：「都可以。」
「都可以是最难决定的。」话是这麽说，但他说起这句话时却是带着笑意。
「那你呢？想吃什麽？」她问。
「都可以。」他说，嘴角微微上扬。
「你还不是一样？」
他收起嘴边的笑意，转身往一旁的巷子走进去，不是他们回租屋处的方向。
怎麽走这条？她觉得奇怪，但还是跟上脚步，纳闷地问：「怎麽走这条？回家应该要走刚刚那条吧？」
「我知道。」他继续向前走，「但我今天想换个心情，不想走同一条路。」
刚搬来这里的时候，吴芷柔都会先去他家等他回来，所以每一次走在回家路上的心情都是期待的，但渐渐地，吴芷柔等他的次数越来越少，她嫌他回家时间太晚，等他等得好累，她已经不想再等他回家了。谁知道她後来并不是没去他家，只是提早离开了，带着其他男人提早离开他家了。
脑中浮现出吴芷柔和那个男生同时出现在他房间的画面，胸口顿时一阵紧缩，他抿起唇，吸了一口气。
其实，说不难过是骗人的，再怎麽样都是自己喜欢的人，被喜欢的人伤害怎麽可能不难过？但是，他还是告诉自己，那种人没必要为了她而难过。
思绪至此，他忍不住加快脚步。
原本走在身旁的人忽然走过自己身边，郭苡瑄赶紧加快步伐，走回他的身边。她悄悄抬头，他依旧面无表情，但她都知道的，虽然嘴上说没事，可是心里根本不是这麽一回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