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这个，往南。」一男子从铠甲里摸出一根腰带，玉带鈎金丝祥云纹。「最近的镇子离这儿三十里。留着带鈎，把腰带当了。」
「将军……」一个伤兵哽咽了。
男子只是笑笑，说：「当掉腰带，够你们去长安……」「将军！你跟我们一起逃！」另一个伤兵打断他的话。
「别担心，我不会死。」男子拍了拍他的胳膊，认真扫视起仅存的十二个士兵，指示道：「进城之後，拿着带鈎去辅兴坊西街大宅。」
沉默。
「你们，不是想给赤焰军报仇吗。」他眯起眼，声音低得像在自言自语。
周围乱石密布，屍横遍野。
「好！」
突然，最年轻的那个士兵夺过腰带，对他叉手一揖：「一言为定！」
後来，十二人散落长安，朱天捷成了平康坊的十二郎。
而将军则被剥夺军权，成了闲散王爷骆王。
……
朱天捷送走李景裕，躺在炕上把玩着扳指。去查近三个月进城的人？「可是，经常出入长乐坊的，也都住在长安啊。」那些狗官宅里的糜烂事，一想到就让人作呕。
「不过，」他细细想来，「他们倒是不怎麽稀罕胡姬。」
至少五哥底下那些胡姬酒肆，全都没有动静。会是谁呢。
「那儿现在，可不只俗物惹人厌……那些不懂风雅的贵客……」他脑中突然闪过白檀的话。
事不宜迟，朱天捷翻身下炕。「得先去怀远坊找九哥。」
另一边，东宫寝殿里屋。
鹭鸣换了身能翻墙的轻便衣服，揣上匕首和一些碎银，冲卧室里喊了声「李烨—！」
没人应答。好的，看来是回书房办公了。按他的习惯，酉时过半之前都不会回来，自己至少有两个半时辰去打探。
比起除掉峥王，鹭鸣此刻更关心那几个兄弟的死因。王大哥说什麽，因为外地人的事，和峥王起了争执。「哼，哪是什麽外地人，分明就是突厥人或者胡人吧！」
看到王肃的诗之後，她更加笃定。
可是李烨才不会放她出门去查。
所以……鹭鸣悄悄摸到花园东边的旧墙。这地方，就是个石料堆，近卫兵和门卫平时都不怎麽来巡查。要问她怎麽知道的，咳，之前被李烨逼着背书逼急了呗，每天李烨一出门，她就在东宫到处转悠，想着怎麽逃出去。
结果不但没逃出去，人都栽他手上了。
操蛋。她暗骂一句，踩着墙角下东摇西晃的石头，双手扒墙一撑，翻了出去。
「哎呦我去！」落地时一个没注意，差点摔了屁股墩子。
啊，还好四下没人。她站起来拍拍灰，从兜里掏出一张做满标记的地图。
侨民最大的聚居区是在……「嗯，得先去怀远坊看看。」
……
鹭鸣气喘吁吁地跑了大半个时辰才到坊门，不料却被门卫拦下。
也对。环顾四周，坊里坊外，大多数人皆着红袍红头巾，以白纱覆面，少数人虽不穿红袍，却也是异域长相，唯有她一个汉人女子穿着竹簧绿的胡服，格格不入地立在门口。
周围人惊讶、质疑、敌对的目光，刺得她一身冷汗。
失算了。怀远坊居民不是祆教教徒，就是西域北漠来的侨民，不乔装打扮根本混不进去。
「该怎麽办……」
已经被盯上，想回也回不去。
鹭鸣下意识地握紧拳头。帮人跑腿？认错路了？东西丢了？不行不行……看那门卫一脸狐疑的样子，她紧张地抿了抿嘴：「我……」
「你这奴婢好大的胆子！」突然，她被人从侧面狠狠推了一把，险些摔倒。一个红袍男子揪住她左臂，冲她大吼：「爷看你可怜才把你买下来，你倒好，竟三番五次出逃！」
等等！这声音……
鹭鸣惊愕地抬起头。那男子的眉眼竟似曾相识。
他、他没死？！
男子没看她，转头向门卫低声下气地请求道：「官爷，家里的奴婢不懂事，您看……」
门卫默默接过他的银子。「放行！」
……「好生呆着，我马上回来！」朱天捷把鹭鸣带进一间小柴房，转身锁上门。真是的，一个人傻乎乎地站在坊门那儿，多危险。
他捏了把汗：还好九哥有心，特意在荒废的地界盘了个院子，不然都不知道能把她藏哪。
说起来……
那个太子呢？就这麽把她丢在外面？！
「狗东西！」朱天捷骂了一句，进主屋拿了件红袍。「换上！」他回到柴房，只一抛，袍子稳稳当当罩住了鹭鸣的脑袋。
「你个死鬼！」鹭鸣骂道，心想，这人怎麽还是跟以前一样粗鲁。
朱天捷回骂：「你才死鬼！」伸手想戳她额头，却不料被她一掌拍开。
「你没死、没死干嘛不回家！」鹭鸣气鼓鼓地冲他大吼。话音刚落，眼泪夺眶而出。
哎，妈蛋，最近哭得太多了，不行不行，眼睛又要肿。她急忙抬手去擦，不料越擦越止不住：「你这个没良心的……嗝！把爹跟我扔在棘出，自己、自己跑到长安来……也不、不写封信……嗝！」
她拍拍胸脯缓了缓，忿忿骂道：「你个畜生！老爹都、老爹都死了两年多了……你可是他的亲、亲儿子啊！就这样一声不吭的……」
朱天捷垂下头。
当年听说棘出被突厥屠了个乾净，就料到老爹已不在人世。本以为鹭鸣也不在了，没想到两个月前，听李景裕说，她逃出生天，参军打仗，还进了东宫。
「真不愧是你妹妹！」
当晚，李景裕敬了他一碗茶。朱天捷自谦：「别介，她可比我厉害多了。毕竟……」
毕竟她爹是先右相朱知由，而我只是罪臣朱谨南之子罢了。
听说鹭鸣背上留了疤，朱天捷於是拜托李景裕送了些膏药。
不知道这家伙有没有好好涂。
想到这里，朱天捷不禁笑了笑。
「哼，鹭崽子你听着。」他抬头凝视鹭鸣——这崽子，又哭得鼻子眼睛糊成一团了。「你哥我呢，很想你，也很想老爹，但是不能给你们写信……」
「嗯？」鹭鸣吸吸鼻子，一脸疑惑。他捧起鹭鸣的脸一顿乱搓，语气略有些严肃：「因为你哥我，这三年一直在查仇人的事，查狗官的事，不能暴露，懂了吗？」
仇人？狗官？是害老爹被流放的人吗？鹭鸣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这才松手。
「所以你才来这儿？」鹭鸣气呼呼地按摩着双颊：臭人，脸都被他揉疼了！
朱天捷点点头。
「那你来这儿又是干嘛？」他冷不防地问了句。别告诉我是来看风景。
要你管，我……啧。鹭鸣心一横：「我、我也是来查狗官的！」
「哦？谁啊？都做了什麽事啊？」朱天捷一脸不屑，双手抱胸：哪个狗官轮得到你太子妃来查？
鹭鸣吞咽了一口。十个兄弟的事，还有王大哥影射的事，该不该告诉他？不行不行！万一传出去，王大哥肯定有危险。
但他好像对这儿很熟，说不定能帮上忙。那……
「我查长乐坊的人！」鹭鸣挑眉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