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不再是你……
我是否,还会爱你?
菲伊斯不见了。
更精确一点的说法是,他在躲自己。
至少缇依是如此认为、且深信不疑。
当然,这个结论也让他很火大──他只是不准菲伊斯跟自己回东方城而已,他这次回去是为了一场很重要的会议,他是会议的主持人,必须出席,且会议前两天就必须过去准备,根本没时间观光或带菲伊斯去其他地方,他又不放心放他那粗神经的恋人一个人在东方城内乱逛─他的恋人已经有太多次不良先例了─因此坚持不让菲伊斯跟去。
菲伊斯闷闷不乐的表情他直到现在都记得很清楚,不过缇依仍旧认为自己是对的──到今天为止都是这样。
缇依承认当时他的态度确实有点冷淡,没有好好安抚对方,但他是为了菲伊斯好,所以即使回来後他的恋人没有出城迎接、连续三天都没来看他,他也不认为是什麽严重的事--但是,根据以往的相处经验,只要他们一天没见面,他的恋人就会在他耳边碎碎念个没完没了,兼说上好几天的「没看到你我睡不着」、「床少了一个人很冷」、「想你想的睡不着」这类让人脸红又无言的情话。
而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
缇依不是个幼稚到会跟人呕气或闹脾气的人,所以他还是主动去找他的恋人了;但对方的房里却空无一人,且房间的主人明显好几天都没有回来过。
手腕上的搭档契约清楚地告诉他,菲伊斯就在宫中,且平安无事,问题是他感受不到菲伊斯的气息。
换句话说,菲伊斯隐藏或改变了自己的气息。
这说明了两种可能:第一,菲伊斯在躲他,第二,菲伊斯处在一个不得不隐藏住自己气息的地方。
缇依乾脆地否决了第二种可能──在圣西罗宫,有本事动堂堂梅花剑卫的人根本寥寥可数;而圣西罗宫的主人,不论是作为里皇帝的那尔西还是表面皇帝的恩格莱尔都跟菲伊斯关系匪浅,更不可能有人动他。
以为隐藏住气息我就找不到你吗?
金发的青年环顾这间熟悉的房间一圈,深深吸一口气,然後,闭上眼睛。
眼前缓缓浮现出一丝模糊的、隐约的光影,在他眼前闪动;缇依毫不犹豫地跟着气息离开了房间,然後在宫里七拐八拐走了许久,才终於停在一处他从未踏足过的地方。
从未见过的花草树木构成一片幽深宛若城墙的迷宫,在迷宫中心是一栋小小的建筑物,天台楼阁的设计却无法使驻足其上的人看见天空;四周茂密的树林完整地包覆住这栋小小的建筑,若非缇依走近离建筑物十公尺内的距离,从远处看根本不知道这栋红顶白墙建筑的存在,彷佛隐藏了什麽重大的秘密在其中。
这里是皇族禁地,外人绝对禁止进入的地方──为什麽菲伊斯会在这里?
青年皱了皱眉,手一挥,身形气息一并消失。
他无声无息地靠近厚重的木门,灵敏的听觉加上魔法辅助,让他清楚地听见了里头的声响:
至少有三个人在里面,一个是少帝,另一个是鬼牌剑卫,还有一位陌生的气息。
缇依还是没有感应到菲伊斯的气息,但搭档契约却表明了对方就在这里、门的对面。
他小心翼翼地贴紧木门,仔细地听着里头的对话;里头的人声听起来似乎正在争执?
「……老子说过了吧!这根本行不通!」
鬼牌剑卫的声音听起来火气很大,但另一个一向温和的声音也难得的大声:
「不行!我说不行就是不行!绝对不能让风侍知道!」
「……」
缇依危险地眯起眼睛,手掌下灵力窜动、冷光乍现──他毫不费工夫地穿过了木门,走进了屋内。
屋内的人并未注意到隐形的他,争执依旧激烈:
「说起来会变成这样伊耶哥哥你也要负起责任啊!」
「关老子屁事!是那家伙自己搞出来的!」
「不管怎麽说,事情都已经发生了,现在一定要赶在风侍发现前把这件事情解决!不然风侍一定会很生气的!」
「老子管他生不生气!女人就女人,既然他们都相爱了,这点小事风侍也能接受吧!」
「不行,菲伊斯说了不能让风侍知道!」
「你的意思是,要我接受菲伊斯的女人吗?」
「废话!老子现在说的不就是菲伊斯吗!」
房内突然一片死寂。
一个清冷中夹带怒意的声音插入他们的对话,随着话语出现的,还有寒着一张脸的风侍。
毫无血缘关系的白发男人和金发少年,头一次,脸上出现一模一样的惊愕和心虚。
「风侍,你从哪儿进来的?」
金发的少年笑的很勉强,但对方却根本看也不看他一眼,锐利的眼神直直落在他们身後、始终不发一语的人身上。
对方身上披了一件浅灰色的带帽连身斗篷,看不出明确性别,但肩膀比一般男性窄了许多,加上帽子下隐约露出的瓜子脸及光华的肌肤,风侍一眼就判定对方是位女性,且恐怕还是刚才房内吵的正激烈的「跟菲伊斯有关系的女人」。
敢瞒着我在外头找女人?
缇依强忍着怒火,一步一步地走向那位女性,那位女性显然也感受到有危险,风侍每走近一步、她就硬生生往後退一步,两人就像在玩你进我退的游戏,直到她砰地一声撞上墙壁、一手还惊恐地抓着连帽的边缘,死命遮住自己的脸孔时,少帝终於伸出双手介入了两者之间,一旁的鬼牌剑卫也冷着一张脸挡住了那个女人──只不过两人的表情一点也不比身後的女人好看到哪儿去:
「风侍,听我解释,这之中有误会……」
「请让开,陛下。」
「你不要生气,这真的是意外……」
「风侍,你没听见陛下说的话吗?」
「我没有义务听你们说话。现在,让开。」
美丽的青年声音轻柔悦耳,但脸上露出的表情足以让一招屠尽二十万大军的少帝、以及以凶狠跋扈出名的鬼牌剑卫也僵在原地,当然更别提身後那位女性──如果「她」真的是「女性」的话。
「王子殿下,拜托让我解释……」
一句颤抖的细声从众人背後冒出;少年和男人表情僵硬地转过头─缇依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睁大:
映入眼帘的,是一位有着艳红短发的女人;小巧的瓜子脸,清秀的五官,身高以女性来说相当高,身形既不像少数贵族少女这麽纤细柔弱,也不像农村妇女那般丰满壮硕,精实细长的手臂倒有几分练武之人的模样,但这些都不是缇依在意的重点。
她叫他「王子殿下」。
全幻世只有一个人会这麽叫自己。
况且,不论外表如何改变,那双眼睛──那双始终直率坦承地望着自己、如大海般温润的眼睛──对缇依来说,只属於一个人。
「……菲伊斯?」
青年难以置信地穿过少帝与鬼牌剑卫走向前,凝视着那位脸色苍白的「女性」,沉默良久,然後,缓缓地背过身子,转向看天看地看窗外就是不敢看向自己的某兄弟俩:
「能不能,请两位解释一下?」
风雨欲来前的宁静。
风侍对於自己的质变能力,保护结界,运用的非常彻底也非常熟练;自从他将这个能力用在菲伊斯身上後,他更是不断地研究改良,终於成功克服了「要在施术者有意识的情况下结界才能正常运行」的限制。
然而,距离的限制他却尚未找到有效解决的方法,偏偏这就成了这场「意外」的致命弱点。
就在四天前的早上,风侍才刚出发前往东方城,东方城的大麻烦──音侍就自动找上门来了。
音侍此行当然是来找他口中的小柔小风顺便找一只「头毛是红色的小花猫」;不过他的运气不太好,小柔外出尚未回来;小风刚走没多久;至於「小花猫」,自然更不可能出来见他,最糟的是,兴匆匆跑来却没找到半个人的音侍,在皇宫乱逛找人的时候,碰见了脾气暴躁的鬼牌剑卫。
仇人相见份外眼红──当然这里的仇人并非指国仇家恨,而是指音侍总是把个头小的鬼牌剑卫当成小孩子来无情嘲弄这点;鬼牌剑卫生平最恨的就是有人取笑他的身高,而处在暴怒状态中的鬼牌剑卫下起手来根本没有分寸!
於是当菲伊斯接到通知、匆匆赶去劝架时,两个东西方城最强高手早已在花园内打的难分难舍──现场飞砂走石不说,树木花草根本就被连根拔起、屍骸遍地,远处的梁柱断了几根,有些还呈现出不同的诡异色泽。
这样下去怎麽得了!伊耶可是原生居民啊!
菲伊斯没有多想就冲了进去。
事後菲伊斯才知道音侍的魔法能力是夜止最强的,伊耶则是西方城最擅长使用邪咒的高手。
这件事情也给他上了宝贵的一课:不要随意插手强者之间的战斗,否则下场会很凄惨,就像现在、从一个堂堂男子汉变成一个──他不想用任何形容词来形容自己──女子一样。
「所以,菲伊斯是受到了音侍和鬼牌剑卫的攻击才变成这样?」
风侍优雅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热茶,不疾不徐吐出的话却让在场的人耸然一惊!
「不是不是,菲伊斯是被波及到的!伊耶哥哥没有攻击他!真的没有!」
少帝惊慌失措的补充显得很可疑;从头到尾臭着一张脸的鬼牌剑卫狠狠瞪了前者一眼,风侍冷冷地挑了挑眉──幸好,一个女性的声音插入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中,稍微缓解了一下紧绷的气息:
「没人攻击我,是我自己没躲过攻击......」
红发「女子」不知是否因为迫於众人压力还是何故,说话时眼睛是看着地上的,加上略高的女音,听起来有种轻飘飘的无力感;这副模样若是给不知情的人看到,或许还会误会、当她是害羞,但对於熟识「她」的人来说,这个场景绝对算得上是惊悚了!
黑发青年忍不住浑身一抖,但很快就恢复了冷静:「为什麽不告诉我?」
这次回答的还是一样是金发少年:「本来我们以为很快就会恢复原状,所以没告诉别人,没想到过了三天後菲伊斯还是没有恢复。我跟伊耶哥哥还有那尔西商量後,决定先把这个消息对外封锁以免引起骚动,也暂时先把菲伊斯安置在这里;这几天我和伊耶哥哥每天都会来查看他的状况,也试了很多方法,可是目前好像都没什麽效果。」
乍听之下很有理,可惜这种程度的理由却骗不过风侍,更何况他跟菲伊斯也不是一般的关系。
「我问的是,为什麽不告诉『我』。」
刻意加重强调「我」,风侍深邃的眼睛中寒意陡升,意思不言而喻;这下连刚才还振振有词的少帝陛下也不敢说话了。
为什麽不告诉他?原因不就是怕他暴怒发飙到把圣西罗宫给炸了还带菲伊斯远走高飞吗!
风侍不用问也知道答案,只是菲伊斯身上发生了这麽大的事情,他却是最晚知道的那个人──他现在就恨不得用天之破把这里给轰了!
许是从他阴鸷的眼神中察觉出异样,一阵精神波突然传进他的脑袋里:
『王子殿下,他们不是故意的,只是担心你会生气而已,就别为难他们了吧?』
『……你倒还有精神帮他们说好话?事情发生七天了,现在才告诉我,等等我再跟你算帐!』
缇依面色不善地瞪了自家恋人一眼,满意地看到对方身子瞬间僵住後,才看向剩下两人,语气傲然、散发出不可忤逆的气势:
「从现在开始,我会住在这里,除了改东方城的公文,剩下的时间我要拿来研究他身上邪咒融合魔法的状况,直到菲伊斯恢复为止。」
「那西方城的公文呢?」
「你要一起住在这里?」
两兄弟关心的重点显然完全不一样;风侍理所当然地回答:
「西方城的公文当然是你们自己解决,祸是你们闯的,我只是在帮你们收拾而已。另外,为了近距离且长时间地观察菲伊斯的状况,我自然得住在这,至於寄给我的邀请函或会议通知,就请你们自行处理了。」
这番话说得太过当然,连因为心虚而保持沉默的的鬼牌剑卫也有些怒意:
「你以为你是谁啊?老子跟恩格莱尔研究了这麽多天连个蚂蚁大的效果都搞不出来,你以为你跟菲伊斯关在这里就可以弄出什麽成果?我看你根本就是想借这个机会不改公文、偷懒放假吧?」
「伊耶哥哥!」
「王子殿下!」
风侍不顾金发少年和自己恋人的起身拦阻,只是朝下盯着对方──这该死的身高差!伊耶恨恨地啐了一口,不过最让他恼火的还是对方那冰冷的眼神:
「陛下暂且不提,至於你,就算二十个你也比不上一个我。」
那语气并非带着嘲弄或者瞧不起,他所说的纯粹就是一个事实──不过事实归事实,伊耶还是被这句话给彻底激怒了!
「你这混蛋!」
少年飞快地抓住自家兄长意图拔刀的手臂;另一头的菲伊斯也紧急抓住恋人,着急从那双海蓝色的眼睛中清楚地透露出来,让风侍一直压抑的怒火稍微平复了一点。
不过,也只有一点,他还没原谅这些人。
「我话已经说完了,你们慢走不送。」
风侍不顾菲伊斯紧张的表情牵起他的手,转身就往屋内走去,後头两兄弟的争执仍不断传来:
「风侍你给我站住!别以为你有夜止国主撑腰就可以在这里无法无天──」
「伊耶哥哥,怎麽办,风侍住在这里的话,那菲伊斯不就危险了吗?」
少年开口说的却是完全不相干的事情;走在前头的两人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听他们说话。
「危险个屁!他有什麽好危险的!难不成风侍还会吃了他吗!」
「可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耶!万一出了什麽事,风侍就要对菲伊斯负起责任──」
缇依的脸上一抽,不自觉地放开了恋人的手。
後头传来一声闷响,似乎是伊耶往恩格莱尔的额头拍了一掌:
「白痴!新生居民再怎麽搞也搞不出孩子,何况他们本来就是那种关系,真的做了又怎麽样!」
「可是伊耶哥哥……」
话语声越来越远,最後大门砰地一声,屋内重新恢复了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