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店由於大部分的空间都摆满了书，所以座位并不多，必须采预约制，赖狐狸原来早就预约了。
座位并没有刻意区分成一区，而是让各种大大小小的书柜充斥在座位之间，形成一种另类隔板，让每个座位都呈现半开放状态，并随手就能抽到一本书来看，简直就是书痴的天堂了。
这里的旧书在座位区的大多是耳熟能详的经典名作，而从左边的通道走到另一个空间，则是高价贩卖的初版或绝版书，还有一些贵重到必须锁在玻璃柜的书，简直就是大开眼界。
大家默契地保持安静，周遭还环绕着优美的钢琴乐，让人不自觉放松地吃下每一口饭，书卷的气息灌溉整个心灵，非常陶醉其中。
「这牛肉的口感是冉冉最爱的。」他淡淡地说。
我灵机一动的拿出耳机，把纪亚琪的那首歌放给他听，不等他同意就顺手将一边的耳机带在他耳朵上，让他吓一跳。
嘴里含着充满香气的手泡红茶，听觉覆盖上这首充满各种片段的歌曲，第二次听这首歌的感觉又不一样了。
我注意到赖狐狸的表情从凝重慢慢转为缓和，瞬时安心不少。
一曲结束，我很不好意思地听到自己低喃的那段，想关掉，想不到他却在下一秒抱住了我。
「喂……」
我以为他会像在医院那样，说什麽一下下就好，可是，他却很沉默，任由贴近的拥抱让两人的心跳声交错重叠。
直到服务生送来甜点，他才松开，我则尴尬地赶紧坐回对面，若无其事地狂吃蛋糕。
「咳、我打算让冉冉听这首歌，亚琪说她一定会懂的，这样你放心了吧。」我低着头，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说起来每当这种时候，我就会忘了他是赖狐狸，从前对三十步的那种心跳感，又慢慢在内新滋养，不知道打算发酵成什麽。
「艾莎……」
「嗯？」下意识回应他的瞬间，我愣了愣，这是他第一次在现实中这样叫我。
「我之前不是故意那样对你说那些话的。」
「哪些？」
「伤害你的那些。」
「喔。」
「好几次我只是想关心你，想和你说说话，但不知道为什麽都会变成那种讨人厌的模样。」
「嗯。」我想起来他之前也乱开玩笑的告白过两次，可是这次的氛围相当不同，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这些书包围所影响，我觉得耳朵好像都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噗通声。
「我……」他吞吐起来，我也跟着吞了一大口口水，「我想我们应该能像以前一样，继续当很好的朋友。」
「欸？喔……」
「蛋糕好吃吗？」
「很好吃。」我言不由衷地说，心中却产生一个巨大的失落感。
我在干嘛啊，刚刚那几秒我难道在期待什麽吗？
一种莫名的羞愧感窜上心头，接下来他又说了什麽我根本没听进去，只知道还好前两次那种玩笑的告白，我根本没当真……
「明天请最後一天假，我就会回去上班了，零的下本书的企划和文宣我也大概完成了，定下出版日期後我就不做了，这些年谢谢你的照顾。」直到他送我到家门口後，我才正经地说出这些。我是真的感谢他，也因为有他我才会认识冉冉，我绝对不是因为……其他的原因才这样说的。
才怪。
关上家门後，我靠着门一点都不想动。
「人的自以为，真的是一种很可怕的想法。」我讨厌死有所期待的自己。
＊
隔天一早的医院，千代子也在。她俩正热烈地讨论画还有哪些地方要修改，冉冉也在草图上做出一些更改，只为了能让那幅画更加完美。
我知道这时的她们没有时间招呼我，灵机一动，我不经意地用手机把音量改到最大声播放那首歌。
正常她们只要一投入在画的世界，周遭发生什麽事都不会踏出那属於她们两人的空间才对，可当副歌的旋律在病房里编织起情绪的瞬间，她们都愣了愣地抬起头，被音乐给吸进去。
我好整以暇地走到窗边，等待纪亚琪想表达的言语，能顺利传达给冉冉。
「哥哥……」冉冉哭了，一滴眼泪迅速略过脸颊，直接染湿被褥。
「为什麽我好像看到了哥哥悲伤的模样呢？小悦，不是还有你吗？」
「因为，家人永远是无可取代的存在。永远。」
「但是还有别人的家人也想活下去啊。」
「冉冉，自私一次就好。」千代子抬起头的说，「就这一次，自私就好。」
冉冉滴着头，歌曲进入到尾声，而我的那句话，也在这时被播放出来。
「小悦……」
「我想，你已经找到答案了。」我在这瞬间像是化身成纪亚琪，说出了很像她会说的话，「我期待之後，你成为画界的明日之星。」
不需要再询问什麽，冉冉的眼神已经不一样，我知道她想为了家人自私一次，即使最终可能会等不到而死去，但是这样就不会有什麽遗憾了。如果可以，我希望任何人都不必等到遗憾了，才找的到幸福捷径，而是在那之前，就已经看到那条路。
我们，都能够避免悲伤的，只是一再错过罢了。
等待电梯的同时，千代子突然追出来。
「谢、谢谢你。」
「干嘛谢我？」
「我真的很不想看见朋友放弃活下去的希望，谢谢你点醒了她。」
我莞尔，「点醒她的人不是我。」
她摇摇头，「是音乐里的最後那句话，才是最大的一记力量。」
「我走了，我也许……不会再出现了也说不定。」
「咦？」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如果我和冉冉的交错是某些因，那麽现在就是果了。」
我想着这阵子以来发生所有的点滴，嘴角轻扬。是啊，总是要说再见的。
而这次我不是逃，是有一种功成身退的感觉。
「可是……」
电梯的灯亮了，我比了一个嘘的手势，「要保密喔。」
一切彷佛都回到原点，我找出一堆资料叠在老爸的办公桌上，整夜不停歇地想了许多的点子和企划，又自己把它们推翻。
直到一切都修改到完美为止，清晨已经来到，一夜的时间我不知道喝了多少咖啡，耗费多少脑细胞。
清晨的低温让人直发抖，走出书房的阳台，我伸了一个懒腰，有一种重获新生的错觉。
「老爸，你要继续守护我喔。」
也许转瞬之间我也会面临死亡，也许之後遇到的人也还是会遇到相似的悲伤，但这就是生命瞬息的一部份吧。
无论是年轻夫妇、相依为命的兄妹、纯真的恋人，都有可能在哪一天，必须面对这个课题。
那麽，不浪费生命地坚持自己的理想，不逃避自我地真诚面对身边的人，才是对的生活方式。你想告诉我的，会不会就是这个呢？
不需要掩饰伤痛，就让它赤裸裸地摊在阳光下，终究有一天，伤口会结痂、泪水会转换成笑容，愧疚也会化为力量。
「我可以的，可以的。」闭上眼睛，我对自己说。
只有初恋的感觉，我还找不到方法遗忘它。
我也许会很想念，就像当初倔强地不再继续通信一样，可是我可以的，可以把它遗留在原地，往前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