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十点，开完了一个会议後，小尹说零已经在会客室等我了。
「帮我送两杯咖啡进来。」
「悦姊，零真的好帅噢！」小尹的双眼几乎变成心形了。
「需要帮你要电话吗？」
「可以吗？」
「想得美。」嘴角一勾，我看到她那一脸失望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小尹瘪瘪嘴，「悦姊你也不过才大我五岁，怎麽就这麽的清心寡慾啊……难不成你是同性恋？」
「小尹！咖啡。」我受不了地翻个白眼，我真怀疑她每次说话到底有没有经过大脑。
重新整理过表情，会客室的外头已经聚集了不少和小尹一样的女孩，人人都想一睹零的风光。
只见他不知是假装还是真的看书看太认真，完全没发现有人进来，继续翘着脚，一手撑着太阳穴，摆出自以为在拍偶像剧的姿势在看书。
「咳咳。」
「喔！不好意思，这本书太好看了，一不小心就入迷了。」我瞥见他手上拿的是一本英文原文小说。
「真厉害，看原文小说，好看吗？」我故意说出他期望别人听到的话。
「其实我看不懂啦。」他噗哧的笑出来，「因为看这种书才比较符合我的形像不是吗？但我又不是英文系的，怎麽可能有办法看。」
我很讶异他竟然自己揭穿自己。
「你似乎很知道怎麽经营自己，出版社对你来说也不过只是个形式，待在哪一间都无所谓吧。现在只要是打着你的名字出版，哪一本不是畅销热卖？」
「这话言重了，我是喜欢经营自己，但好马需要伯乐，我始终在寻找能真的了解我文字，知道怎麽和我一起相辅相成的版社。」他露出爽朗的笑容，看起来相当真心。
这时小尹刚好送咖啡进来，我亲眼见证了，他是如何不经意地放电，让小尹差点没昏头撞上门。
「我觉得你的特质比较适合去当明星呢。」
「哈哈哈，主编你真爱说笑，我是属於文字世界的人。」
我一点都看不出来。
「我看过稿子了。」
「是。」他突然很认真的坐好，等待我发表感言。
「我感觉不到你所谓的文字世界的灵魂，看不到任何的新意，却看到许多商机。我也拜读过你其他几本小说，你似乎很会置入性行销，每本小说都有象徵性的物品或地点，贯穿全文核心，让人看完就会就会想去那家店或是想去买一样的东西。很厉害。」
他听完表情一点都没变，依旧自信，「所以你们需要吧？」
「我会让其他编辑校稿，合约下星期会寄给你。」
「等等，我应该有说过我的条件是要你全权负责我的稿子。」
「我很忙。」
「非你不可。」
「理由？」
「我认为你就是我的伯乐。」
这人可真难缠，他如果够了解我的风格，就该知道他的类型不属於我喜欢负责的类别。
「重新再看一次我的稿子吧，你只是没用心看，所以才感受不到我想要表达的东西。」
「我对任何稿子都一视同仁，很用心看过了。」
「你并没有进入我的故事吧？你只是旁观。只有真的进入的人，才能知道感动的地方在哪里。」
「……」
这场会谈气氛降到了冰点，我们谁也不让谁地沉默着，好像先开口的人就输了。最後，还是由他打破宁静。
「你知道女主角为什麽离开家吗？你知道她追寻的梦想是什麽吗？你知道她面临了什麽样的抉择点在内心拉扯吗？这些你都不知道吧？因为你只把它当成一个平凡故事，用着上帝之眼旁观，看着一切发生，还沾沾自喜地想着：看吧？我就知道最後会这样发展。」几分钟前，这个人还和像个俗物，不停地突显自己，而现在他却散发着一股不容拒绝的魄力，努力地在讲解自己的作品。
「我知道了。」好吧，我被他的勇气感染了。
「你是不是不习惯跟人四目交接啊？」他突然的说。
「咦……」
「从刚刚谈话到现在，你没有一次看过我的眼睛。」
「把你的观察力用在创作上吧。」我尽量保持平常的速度离开会客室，手心泛着汗，呼吸也有点急促。
被发现了呢。
居然被一个这麽轻浮的人发现──又或者说其实每个人都知道，但至少不会这麽白目的点出来。
「主编，总编找你喔。」
「知道了。」我尽量隐藏好自己情绪的波动，不让任何人发现，我因为秘密被拆穿，而难堪地无地自容。
灵魂之窗，大家都这麽比喻眼睛不是没有道理的。我讨厌和人四目交接，讨厌和人的灵魂瞬间交错。
一个人的眼睛可以投射非常多讯息，无论有意无意，那双眼睛总能立刻传达许多感受，那非常的不舒服，而且我也害怕被人看透。
来到乌烟瘴气的办公室，我无视那个吃着饼乾翘脚看漫画的狐狸，安静地坐在沙发沉思。
零看透了我多少呢？不……应该没有，因为我并没有看向他的眼睛，他也只能猜测我是个孤僻的人而已。前面我把他的作品说成那样，所以他是故意报仇才这麽说的吧。我不停地在安慰自己。
「想不到我们的裴主编也会有失神的一天，果然帅哥魅力无法挡呢。」赖狐狸不知何时已经停下看漫画，用着玩味的语气说。
「我还没骂你弄个这麽轻浮的作者给我要干嘛？」
「唉……我这也是用心良苦，想帮你制造个桃花……」我的脸整个垮下来，他这才没继续说废话。
赖狐狸收起漫画，点了根菸坐到我对面，「你能看到这家伙的本质的，他的作品有一种魔力，等你发现的时候，绝对能把他推到比现在更高的巅峰。记得我面试你的时候，你说过的话吗？」
「我说了什麽蠢话？」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不该进这间公司的。
「在春雨待过的你，带着那不知到哪里来的气势，说：我不懂为什麽台湾人只要一看见是翻译小说，就会下意识认为水准很高很值得购买，若是将同个作品变成台湾人写的，除非那个人的名气够高，否则就会可笑的变成一本乏人问津的书。到底是出版社局限了消费者，还是消费者局限了出版社？而作者们该随波逐流，还是坚持自我？」
「是啊，我那个时候的想法，到现在都还是没变过。」就因这样，所以我才从那个时候起，拼了命阅读稿子，拼了命地把看中的璞玉打造出一个最完美的样子……我想要的，是能让别国的出版社，来买台湾作者的版权。
「既然没变过，那麽这个人，你绝对不能错过。」他拍了拍我的肩膀。
这次，真的是我没用心感受作品吗？
「知道了。」
「对了，心情好点了吗？」
「咦……」
「抱歉，因为这阵子的新提案很多，我一时也忽略了你前阵子家里……不如你从下礼拜开始放个一星期年假吧，顺便好好再看看零的稿子。」他说着，又回到坐位继续看漫画。
我则是诧异的瞪大眼睛看着他，「你还是我认识的赖大总编吗？」
他一听抬起头，这是第一次，我来不及反应，只好对上他的眼睛、他的灵魂。可那双眼神里却一点讯息也没透露出来。
他笑了笑，「那麽我那个不成才的老妹，这一个礼拜就拜托你罗，她应该会天天去打扰你吧！哈哈！」
「……」
「太好了！我这一个礼拜可以耳根子清静了呢～」
「……」
「还站着干嘛呢？快去放假啦。」
我深深吸口气，才有办法堆起笑咪咪的脸，「有的时候我真的在想，为什麽您没考虑过去死呢？我绝对会帮您把後事办好的，再见。」
我难得在心里骂了一声国骂，这只死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