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期三周的寒假，夏绿蒂都在赶稿修罗场中度过。范德希多半待在房间里作曲，弹奏数位钢琴。潘朵菈偶尔会过来帮好友贴网点。
本子好不容易赶在最後底限送印，总算没有开天窗。
一转眼已是寒假的最後一个周末，「同人盛事」CWT正式到来。
辛德勒转动方向盘，驾驶刚买的奥迪新车，送夏绿蒂、范德希和潘朵菈前往会场，「我有事要去学校。活动结束後就赶快回家，别忘了後天要开学，你们应该都没写寒假作业吧？」
被戳中要害的夏绿蒂默默地扛了超多工具下车，完全不敢回嘴。潘朵菈挥挥手，要哥哥赶快去上班，「结束之後再打给你，你要来载我们喔！」
辛德勒噘嘴啧了一声，「我又不是专属司机……先走了。」话毕，趁会场聚集的人还不算太多，赶紧驶离。
范德希斜睨压在肩膀上的重物，堂堂的路德维希．范．贝多芬，居然要帮这矮冬瓜女孩扛书，而且是画了超多裸男的书！
「还好这次有范德希小精灵帮忙顾摊！」夏绿蒂开心地拿出社团入场券，在入口处排队。
「可以不要叫我小精灵吗？」
「帮忙顾摊的人，通常都叫小精灵或小帮手啊！」
潘朵菈到夏绿蒂家赶稿时，很少见到范德希出房门，对他相当好奇。但初次见面的坏印象烙印心中，她不敢主动跟范德希说话，只有轻点夏绿蒂的肩，小声问道：「他真的是你的远房亲戚吗？以前是住在哪里啊？他很喜欢古典风格的东西耶！」
两人一同望向把握时间埋头於记事本作曲的范德希，手持的原子笔是复古风的羽毛钢笔造型，记事本也是复刻古典风格的精装笔记本。
「还有他的长相，我一定在哪里看过！到底是哪里呢？」潘朵菈双手盘在胸前努力回想，夏绿蒂立即阻止她，随便转移了话题。
好在辛德勒跟潘朵菈解释过，那场演奏会，司徒耀因私人原因临时无法继续，情急之下推夏绿蒂上台，并用放音乐的方式代打演出。潘朵菈不至於把那场演奏会跟范德希联想在一起。说真的，一般人压根不会想到夏绿蒂当时是「被灵魂附身」，而且是名叫「贝多芬」的灵魂。现在，灵魂正附身於她笔下的人物，就是眼前的美少年范德希。
夏绿蒂突感一阵晕眩，这段日子脑袋构思了太多剧情与分镜，都快冒烟了。加上熬夜赶工，睡眠不足，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倒向范德希扛的书袋。
「啊！抱歉！」本以为小声道歉就没事了，范德希却用极度凶恶的眼神瞪她，好像在说：「叫本大爷帮你拿东西，还敢躺在那东西上面增加重量！」吓得夏绿蒂缩到潘朵菈身旁，不敢再乱动。
范德希虽不情愿，还是认命地跟着队伍走，毕竟初来乍到，入境随俗是必不可免的。阖上笔记本，等待进场的短暂片刻，环视四周冗长的人龙，「想不到这年代也流行假发，而且发色相当丰富。难道你这也是假发？」
他握住夏绿蒂的一条马尾，用力一扯。
「呜哇！我的头皮！」夏绿蒂按住被扯痛的头皮，「你在做什麽？」
「原来是真发。你知道带假发是一种时尚吗？上头还要加些橙花味或者薰衣草香味的发粉。」
夏绿蒂顺着范德希的视线往某处看，「啊！那是Cosplay啦！就是扮演自己喜欢的动漫角色，假发只在特定的场合带。」
范德希直勾勾地盯着一顶水蓝色假发，他那时代的假发都使用斑马毛做成，这年代的人居然能将海洋色做得如此逼真！看得意犹未尽，却被夏绿蒂拉进了体育场，「进场罗！范德希！」
进入会场，范德希啥也没做，只是靠在墙边，盯着来来往往的动漫迷。奇怪的是，一直有人对他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不知道在说些什麽，而且这样的人越来越多。
「谢谢光临，请多多指教。」
夏绿蒂将自创的漫画本递出去，头戴贝蕾帽的买家接过本子，害羞地询问：「请问，我可以拍他吗？」
「咦？拍照的话应该是没──」
夏绿蒂还没说完，潘朵菈已经动起了商业脑筋，刷地挡在她面前，「买一本可以拍一张，买两本可以拍两张。」
「真的吗？太好了，那我再买一本。」买家爽快地带走两本本子，凑到范德希身前，拿起手机拍了两张照片，羞涩奔离。
围观的女孩见状，二话不说，全挤向夏绿蒂的摊位买本。范德希在措手不及的情况下，又被拍了好几张照片。
那是什麽光线？范德希抬手去遮朝他射来的光线，这些人竟然对手无寸铁的他发动攻击！心中紧张，赶紧摀住双耳，好不容易恢复的听力，岂能受到半点伤害！
潘朵菈轻轻肘击范德希，「你就让她们拍一下照嘛，像这样。」说着拿起iPad，对范德希喀嚓一声，惊讶的表情浮现在萤幕上，「只是拍照，可以吧？」
「拍照？」原来这叫拍照！范德希压抑好奇心，有些担忧灵魂会不会被捉进去，不免又偷瞄萤幕几眼，「喔，嗯……」
「太好了，你答应了，那就继续这麽做吧！小绿！」潘朵菈决定以大绝招提高买气，拿出之前做的「在此排队」的板子。
果然，更多的人潮开始往夏绿蒂的摊位移动，潘朵菈笑眯眯地整好队伍，带到外头等候。
「这、这是什麽情况？」范德希没时间生气，一来前面总有人等着拍照，二来夏绿蒂那边忙着补书、收钱、给书，没时间交谈。
起先只是单纯拍照，渐渐有人凑到范德希身边要求合照，人墙越聚越厚，他的头开始痛了。
多亏了潘朵菈想出来的促销手段，夏绿蒂的漫画新刊在短短一小时之内完售，但这彻底惹怒了范德希。他盯着桌面剩下的少量周边，用低沉骇人的口吻道：「请问，我可以离开摊位了吗？」
夏绿蒂九十度鞠躬，「是的！范德希大人，您可以自由逛摊！」
范德希调整好衣领，大步走向会场出口。工作人员先确认了他手背上的印章，才让他离场。
范德希巴不得赶快离开这种场所，好不容易重获听力，他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矮冬瓜女孩身上。
迅速逃离人群，步出场馆，哪想外头的人比里头还多，只好转一个弯，往附近的空旷场地走。
听夏绿蒂说，同人会场实际上是某间大学的体育馆，既然是大学，应该有音乐教室吧？
范德希闭上双眼，聆听风穿越叶缝的窸窣声，微小的自然声音中，夹带某些明亮的旋律。他立刻又转了个身，迎着声音的来向，穿过林荫大道，朝一幢大楼前进。
进入这幢大楼得先刷卡，他耐心地等在一旁，把握一名学生刷卡的空档挤入大门。
抬头细听和谐的室内乐，是双簧管、竖笛、法国号、低音管的声音。走上二楼，一步步循着旋律前进，这时代的乐器音色真是饱和宏亮！
他听着由他作曲的降E大调《管乐八重奏Op.103》，没想到这首乐曲已经出版了，而且到现在还有人在演奏！范德希难掩欣喜，充满喜悦的双眼望向练习室。
管乐演奏的同时，范德希又听见自己作的另一首乐曲，是F大调《第一号弦乐四重奏Op.18-1》，由两把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组成的弦乐四重奏。跟随乐音再往上走，真不可思议，明明每间教室都有学生在练习室内乐，就属这首弦乐四重奏最为绚丽。
他本来就很喜欢创作弦乐四重奏，又听见让他着迷的美妙琴音，情不自禁地踏上三楼，想看看拉奏乐曲的人。
凝视在教室内炫技的小提琴手，演奏者的背部长出了无形的翅膀，且正顺着音乐节奏拍翅，白色羽毛从琴弦中飞散。彷佛知道范德希正走近似的，呼应彼此距离的缩短，翅膀上的羽毛更显丰厚。
范德希看得见演奏者身上的翅膀，甚至看见了演奏者所释放的光芒。几根白色羽毛飘落在他身上，双耳感到一阵疼痛。
小提琴手一边演奏，一边分心瞥了一眼门外的范德希。这个人的长相对他来说很陌生，他不以为意，继续与研究所的学长们合奏。
他的长相对范德希来说，却不陌生。
这个小提琴手，不正是之前揍过的金发男人？
怎麽可以输给才十七、八岁的混小子？
范德希握紧双拳，双脚像被困在原地般动弹不得，不甘心地聆听司徒耀的精采演奏。
抿紧的嘴唇渗出了一点血，他演奏不出如此纯洁的旋律，但那又如何？一开始，他是被父亲揍上舞台的。与其说是喜欢音乐，更准确地说，他是为了音乐而生。音乐之於他，好比氧气，没有音乐就没办法活下去。
既然把音乐视同生命，更不允许输给这个金发男人！
演奏完毕，司徒耀将小提琴挪离肩膀，与另外三位学长对视，猜测外头的人是不是室内乐团员的朋友。
辈分较小的司徒耀主动开门询问，「请问你找谁？」
范德希没说话，眼神带着敌意。
「如果你要找音乐研究所的教授，要上四楼喔！」
司徒耀意识到来者不善，便想匆匆结束这段对话。关上门之前，范德希忽然开口。
「这里有钢琴可以弹吗？」
司徒耀勉强勾起嘴角，「你是来参加CWT的吧？这里的所有设备只供系所的学生使用，你想弹钢琴，那就回家弹。」
范德希的双手不停颤抖，好想弹琴，想尽快抒发这股不甘心。他不再多问，大步走进司徒耀所在的教室，抓起一把铁椅，返身快步离开，像瘾头发作了似的，沿着走廊寻找起钢琴的影子。
经过一间比其他练习室来得大的教室，望着里头的演奏型钢琴，二话不说，高举手中的铁椅，打破阻碍他前进的窗户。玻璃应声碎裂，碎片如钻石般点缀四周。他抬高穿着靴子的长腿，踩上窗框，翻入上锁的练习室。
听见声响的司徒耀和研究所学长匆匆赶来，他们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麽事，只见范德希像着了魔一般，不顾被玻璃碎片割伤的手，貌似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坐定於钢琴前，没开灯就开始弹奏。
「他到底在做什麽？」司徒耀诧异地用鞋底拨弄地板上的碎片，随即，练习室传出贝多芬的《第一号钢琴奏鸣曲Op.2-1》。音符闪闪发光，宛如地上这些碎片，透出忧伤与不安的氛围。
这种演奏方式，好像在哪里听过……
有人拿来练习室的通用钥匙，转开范德希闯入的教室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