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麽不让我点麻辣烫？」
餐厅内，海明薇对着点餐的平板滑了又滑，只见她点选的锅物汤底，被接力点餐的宋桦毫不迟疑地抬指取消。
「韵昀不能吃辣。」宋桦解释的同时，也选了个扬州炒饭。
海明薇闻言一顿，她转头看着我，眼底藏笑，神色了然，「那好，你帮我换个北京烤鸭。」
「你刚吃完海鲜，吃点清淡的吧。」
「就要北京烤鸭。」
周遭的室温，好似瞬间低了三度。
背脊没来由的一凉，抬眸，看着不断跟宋桦打对台的海明薇，那副挂在唇角上的似笑非笑，还有整个人坐没坐相的慵懒姿态，我真不晓得海明薇的脑袋到底装了些什麽，她似乎总是跟常人走着相反的思路。
像是方才一进店内，她便跟带位的服务生要求取走她的中式碗筷，换上西餐的刀叉与盘子。
换餐刀餐叉是没什麽，虽然我十分不想赞扬眼前这个轻浮的女人，但海明薇可是我们三个人里，相貌生得最具华人那抹特有的古典气质，若不是她挑染着一头银灰色头发，海明薇的整个脸蛋，其实只有两个字能形容的最为服贴——
仙气。
一个生得仙气，说着比本地人还流利的华文，更写着一手钢劲中文字的人，居然要求着听上去极其找事的碴来。
是故意为之，抑或本色就是如此野气。
「吃些什麽？」坐在我右手边的宋桦，她没再理会海明薇，直接将平板转向我，「这间店的汤饺包得挺扎实，等会再要个姜丝跟白醋，你应该会喜欢。」
哪个谁能告诉我，为什麽宋桦又知道我爱吃饺子了？
看着我呆若木鸡的神情，宋桦微微一笑，「那就这麽点了。」
「哇，那位系上传说中不解风情，眼里永远只有课题与成绩的冰山宋，现在居然这麽古道热肠吗？」
海明薇在一旁哇哇凉语，她的那一张嘴，似乎不作死不舒坦。
「我管不着别人的解读，况且不成那样，难道得像你每回都留校补学分？」
「我会那样不就因为外务多呗。」
餐点上齐之前，我将三人的水倒上。喝着水，我静静地听着海明薇与宋桦的谈天，话题间，我晓得了她们俩曾是同班同学，而且时间线拉的极长，跨越了高中，大学，持续到了宋桦的硕士学位。
缘分匪浅的时间与空间下，依照她们熟悉彼此的程度，这两人的关系应当十分亲近。
至少，一搭一唱之下，互相帮对方挑起不甚喜爱的食物这点，默契倒是十足。
「你呢？Kristen。」
吹凉汤饺时，海明薇突然将话题抛到我这，她边用餐具包着烤鸭与饼皮，边看着我，道，「这两个月上班怎麽样？我听你的好闺密说，你基本上快被宋给操晕了？」
「咳——！」
狠狠噎住。
抬眸，我目光难以置信地看向海明薇，先不说她完全不避讳私下与我家死党通联这事，现在，她倒好，居然当着我主管的面拆我的台？如果眼神能杀人，海明薇肯定已经被我千刀万剐十万次，曝屍野外！
「操晕？」哼笑出声，宋桦摇了摇头，继续低头吃着她眼前的扬州炒饭。
「你也别不好意思，就算我没跟这家伙在公事上搭档过，但呢，她的完美主义跟强迫症，噢，还有控制欲，我想你就算没被她搞疯也是半条命去了。」
噤声，额上的冷汗直落，我头一次希望自己跟海明薇能够心电感应，只求她赶快闭嘴吃饭吧！
另一头，宋桦淡声，「业绩不要了？」
「我错了，您大人有大量，等等小的到KOI给您外带杯珍珠奶茶。」
闻言，为了阻止海明薇继续疯言疯语，我赶紧接下话题，不再让喜欢兴风作浪，唯恐天下不乱的女人造谣是非，我说，「你喜欢喝珍珠奶茶吗？」
「偶尔喝一次是挺好，味道不错。」
见宋桦的神情并无因为海明薇的那点搅和而改变，我稍稍放下心的点了点头，想着虽然下厨难，但做饮品倒还有那麽点经验。
正想着晚点回去找食谱来研究时，突然，海明薇将她包好在盘子上的北京烤鸭推了过来，「趁热吃。」
抬眸，正为海明薇这个举止别扭时，她直接忽视了我眼中的不自在，「安心食用吧，餐刀餐叉我还没用过。」
看着手边摆盘技巧极好的北京烤鸭，我很想直接对海明薇说，这并不是卫生上的问题。
这顿饭是好吃，但整个饭局里，我被海明薇许多多余的动作搞得如坐针毡，因着宋桦也在场，我的反应上有些进退不得。
「喏，张嘴吧。」
海明薇再一次的开口，同样的迫人，一样的歪腻，只是，她这次说话的对象并不是我。
「就你，也好意思说我控制欲？」宋桦淡然出声，或许，面对眼前正发生的情况，我直觉地认为，她无语的成分可能多一些。
眼前，我瞧着已经将份量小口化，将餐叉递向宋桦嘴边的海明薇，她的眼底充满笑意，「好，就这点来说，我承认我们俩不上不下。」
只见宋桦叹息了声，无奈的张口吃下海明薇递上的鸭肉。
这一餐，我只能说，海明薇完全控了场。
好像知道她的性格本就胡闹、无厘头，宋桦也就随着她去。不过，在这之间，我发现了一件事，不晓得是不是我的错觉，宋桦的气场变柔和了。
直到回厅面继续值班之前，尽管浅淡，宋桦的嘴角弧度，从未下降过。
与宋桦别过，为了消食，我与海明薇在街道上散着步。
本来就没什麽牵扯的我们，少了宋桦，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不过我实在错估了海明薇的健谈，好像无时无刻，她都能令气氛维持在一定的温度内，不用看熟络度，只有她的想或不想，「多跟在宋桦身边吧，她会的东西可多了。」
「我知道。」
「你也不用这麽怕她，她就是那张脸没什麽表情，其实人很热心的。」
「我知道。」
一语毕，海明薇缓慢地转头望向我。
耳边的风呼啸着，带上些许微凉。应景般的，这次，海明薇的眼底多了份深沉，里头，似乎有着千言万语——
她在窥视我的想法。
这抹想法灵光闪现在脑海里时，我马上起了阵鸡皮疙瘩。
脚步不自觉地往一旁的围栏靠近，我拉开了与海明薇的距离。
海明薇时常不正经又幼稚的行为，让我忘了她其实也是个狠角色，至少，在人生阅历这一块，也足够令我窒息。
我的不适，海明薇马上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出一秒，那似是迷雾般的没心没肺，再次回到她的眼瞳内。
「总是迟到呢。」
宛若呢喃的细语从海明薇的口里流出，抬眸，我还来不及看向那使我心头为之一颤的嗓音主人，她突然停下了脚步，抬手轻轻扳过我的肩膀，将我整个人转向围栏外的河面，巧笑倒数，「三，二——」
远处，映照在滨海湾河面上的灯光秀，天上天下的，成了此刻、黑夜里的唯一焦点。
「搭过游船了吗？」
海明薇精神的嗓音从顶上传来，方才的沉稳，好像不是同个人一般。
「还没。」
「不是吧，你也太不懂得享乐了。新加坡不就那几个地方可以玩耍？」
松开我的肩膀，海明薇跨步上前，她将双手改搭在围栏上，朝河面努着下巴，「今天应该是赶不上最後一班游船了，不是灯光秀迟到，就是司机开太快。」
回过头，海明薇看着我，笑语，「好在你的公司在市中心，去哪都方便，下次休假，我带你玩吧。」
河面的黑，以及刚好不在路灯下的街道上，海明薇此刻面上的表情我完全看不清。
「不回答，我就当你答应罗。」
「你哪一次不自作主张？」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我吐槽着。
前方，海明薇朗笑了声，她退开围栏，走回我的身边。
尽管夜色仍是黑，但因为近距离看着，海明薇整个人不再是透明无色。
我想，我是喜欢某些时刻的海明薇的。不然，我怎麽会一而再，再而三的任她拿捏我的无关紧要。
「走吧，下一摊！」
看着一副打算High整夜的海明薇，我收回前言，这女人，根本有病吧。她精力旺盛，不代表我也有那样的体力，而且，我明天还要上班，五点起床的那种。
「你自己慢玩，我要回宿舍休息补眠。」
「嘿、嘿，开玩笑的嘛，我知道你已经累了。」
语毕，海明薇朝我亮了下她的手机，只见萤幕上是她早已预定的一辆计程车，再一分钟後就会到。
如果，这样的闹腾，是海明薇与人相处的方式，那麽——
「海明薇，你真的得收敛。」
上车前，这是我再见她以来，最想对她说的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