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程马上开始了，一点缓冲时间也没有。
「不行，手要再高一点！」
许尧光的手，越过了郑月娜的肩，僵直地绕过她的胸前。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动作生硬难看，想要调整，却不禁在碰触到她肌肤的瞬间退缩。
「不对不对，你跑掉干什麽？你们两个再靠近一点！动作自然一点——啧，许尧光，你是在跳舞还是在扶老太太过马路啊？」
许尧光脸色有些难看。苏彬愈是大吼，他的肢体愈是僵硬。
郑月娜察觉他的不安，缓缓抬起头。
尧光是怎麽了？她望着镜子里的他，心中略有担忧。
只见许尧光不发一语，眼神黯淡。
「到底是怎麽回事？许尧光，你现在的表现就像个肢障。」苏彬终於按捺不住，直接上前掰开许尧光的手，眼神凶狠。
「老师，对不起，再来一次吧……」许尧光轻声说。
苏彬眯起双眼，「我看不必了。」
「老师，尧光第一次上你的课，所以才——」
「郑月娜，再帮他找藉口，我就连你也骂了。」
郑月娜蹙起眉头，为难地看着两人。
苏彬懒得再费唇舌，乾脆什麽也不说了。
果然如他所预料的——许尧光根本不够成熟。
以技术层面而言，许尧光的确超出郑月娜一大截，毕竟他学了好几年的舞，这差异摆在那，甩不掉；可其他部分，他根本没法和郑月娜相提并论。
他根本还不成气候。
苏彬连说教的意欲都没有。因为他知道说了也没用，许尧光绝对是听不懂的。
他习惯性地拿起自己的毛巾想擦汗，才发现自己一滴汗也没流。
今天的课简直是白上。
思及此，苏彬扭头看着许尧光。
「扭扭捏捏的，能跳好舞吗？你不是没学过舞的人，难道连最基本的心态建立都做不好？还需要我特别提醒你？」
许尧光垂下眼睑。
「把你自己私人的情绪处理好，再来谈跳舞吧。」
说完，苏彬弯身拿起自己的毛巾和提袋。
郑月娜见状，慌张地问：「老师，你要做什麽？」
「当然是走人。」苏彬答得理所当然。
「但下课时间还没……」
「那又怎麽样？」苏彬将提袋甩到肩上，语气不善：「继续上下去，也只是浪费彼此的时间。我早说过，我很贵的。」
郑月娜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能皱起眉头，看着苏彬气冲冲地离开练习室。
苏彬哪怕个性暴躁，却也从来没这麽生气过，竟然连课都不上了，直接甩门离开。
明明刚才许尧光也没那麽表现得那麽差，只是两人跳舞时尴尬了些……再怎麽说，这是他们第一次尝试双人舞，这应该很正常吧？为什麽苏彬会这麽生气？
她转头，看见许尧光沮丧的模样，心里也一阵难受。
郑月娜走到许尧光身旁，轻声说：「你别太在意。苏老师一定是对你的期待很高，求好心切，才会这麽生气。」
许尧光没有回应。
「对不起。」
许尧光愣了半晌，抬头看她。
「你……为什麽要道歉？」
郑月娜歉疚地望着他，开口：「无论我怎麽想，都觉得老师这麽生气太奇怪了……我想，肯定是我的实力太差，拖累你了。」
许尧光皱起眉头，神情复杂。
「月娜，你还不懂吗？」
「啊？」
「在老师眼里，我才是拖累你的那个人。」
许尧光不是傻子，他感觉得出来，苏彬并不看好他，甚至嫌弃他——
因为他没有「觉悟」。
即使他不晓得那确切该是什麽样的觉悟。
郑月娜笑了出来，「尧光，你在说什麽啊？」
许尧光静静地望着郑月娜，没有回答。
郑月娜的笑容微僵。
许尧光的表情，看起来并不像在开玩笑。
「你还好吗？」
许尧光一直以来展现的，都是爽朗外向的样子，今天突然看见他眼底的脆弱和黯淡，郑月娜心中的担忧不由得更深了。
「没事。」许尧光硬是挤出笑容，「我想，我今天先回去好了。」
说完，许尧光拿起毛巾，准备往外走。
「我跟你一起吧！」郑月娜赶上他的脚步。
「不用了，你不是还要打工吗？」
她摇摇头，答道：「老板的女儿急性肠胃炎住院，今天还没出院，老板叫我下礼拜再去上班。」
「那你不用留下来练习吗？」
郑月娜看了一眼练习室，微笑说道：「明天再加倍练习回来就好。就让我陪你一起回去吧。」
望着郑月娜殷切的目光，许尧光无法拒绝。
「……好吧。」
两人并肩走在五光十色的街头，才刚过晚餐时间，路上人潮不断。
许尧光一直低着头，盯着自己的步伐，满脑子都是苏彬今晚说的话。
——有什麽隐晦的感情，舞蹈可骗不了我这双眼。
——你做好这样的觉悟了吗？
——你不是没学过舞的人，难道连最基本的心态建立都做不好？
——把你自己私人的情绪处理好，再来谈跳舞吧。
蓦然，许尧光停下脚步。
郑月娜吓了一跳，立刻停下脚步，还是差点撞上他的背脊。
她退开几步，疑惑地问：「怎、怎麽突然停下来了？」
许尧光转身，直直凝望着她。
好像就是因为苏老师说了那些话，才使他不禁开始在意和郑月娜之间的距离。
深怕再多靠近一些，就会被一眼看穿。
「月娜。」他开口。
「嗯？」
「今天和我一起跳舞，你难道不会觉得别扭或尴尬吗？」
郑月娜没想到他会这麽问，愣了一瞬。
「不会吗？」许尧光又问了一次。
当然会。
毕竟许尧光是她喜欢的人啊。
肌肤相触的每一个瞬间，她的心跳总会失控加速。
望着镜中倒映出的两人身影，她的目光也逐渐变得陌生难辨，彷佛身处梦中。
困窘的、羞涩的、难为情的……种种情绪令她想逃避他的碰触。
可她知道，这些是必须克服的。
他是她的搭档。
唯一的搭档。
如若倒下，最先接住自己的，只可能是他。
她百分之百地信任着他，所以不能逃避每一次的亲密接触。
并非因为喜欢，而是因为信任。
「刚开始当然会啦，因为我也没有和别人靠这麽近跳过舞，不过只要想着是工作，好像就还好了……」
脑中思绪繁琐，郑月娜没有如实以告，只拣了简单的话来说。
许尧光听了，不禁皱起眉头。
苏彬所说的「觉悟」，就是指这个吗？
「你想通苏老师生气的原因了？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因为我们放不开？」郑月娜诧异地问。
许尧光不知道如何回应。
好像是这样没错。
可是总觉得，远远不只如此，苏彬指的应该是更深层、更难以言语形容的……
见许尧光沉默，郑月娜以为自己说对了。
她笑了笑，「什麽嘛，看他那麽生气，还以为是什麽严重的问题。原来只是这样啊！」
「只是？」
「对啊，如果只是这种问题，那代表我们只是还没习惯双人舞。他何必这麽生气？多跳几次，我们就能放开跳了呀。对吧？」
「……我不晓得。」
许尧光真的不晓得。
一想到他对郑月娜的心意，可能会随着舞步全数披露，毫无保留……
他是害怕的。
原来，自己面对爱情，是这麽胆小的一个人。
许尧光露出苦笑。
「你很担心吗？」郑月娜看见他眼里的畏缩，轻声问。
「……很担心。」
担心要是她察觉了这份心意、要是她对这份心意感到排斥了——他该怎麽办？
忽然，「那你等我一下。」
许尧光困惑地望着她。
郑月娜先是往左右看了一下，紧接着抓住了他的手。
「月——等等，你要做什麽？」
「跟我来就对了。」
来不及追问，郑月娜已经抓着他的手往前跑。
许尧光被她拉着，不得已迈出步伐，和她一起在夜色中，穿过阵阵人潮……
交握的手心，滚烫炙热。
心跳如鼓，彷佛就覆在耳畔猛烈跳动。
跑入小巷，四周的吵杂一瞬归零——
停下。
手仍交握着。
明媚的笑眼，在灰暗中开出一朵花来。
「……月娜？」
「嘘。」郑月娜食指抵在唇边，嗓音低哑，带着一丝神秘。
下一秒，相握的手松开了，温度逐渐消散。
许尧光愣愣地盯着郑月娜。
只见郑月娜张开双臂，笑靥明媚。
「你这是……要做什麽？」
「尧光，我们会成为最好的搭档。双人舞这种事，必须尽快克服才行。所以——」
郑月娜晃了晃自己的手臂。
「我们抱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