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梅雨总是来得猝不及防,傍晚突然降下的一场豪雨,打湿了整座城市,远处甚至闪现几道紫色闪电。
出门前忘记带伞,不想成为落汤鸡,我没有选择加入冒雨前进的行列,而是安份地站在候车亭,缓慢等待这场雨过去,等了几十分钟,眼看雨有变小的趋势,我走向前,将掌心朝上,绵绵细雨滴落在我手中,可再抬头往上看,另一端乌云似乎没有消散的意思,黑压压一大片,估计待会雨又会变得更大。
琢磨了会,我还是决定趁雨下大前离开。
走上天桥前,怕待会雨又下大,我顺道到附近便利商店买了把伞,还没打开,口袋的手机传来震动声响,我掏出瞥了一眼来电显示,是高中好友郑语玲。
同时,锁屏桌布也跟着亮了起来,盯着萤幕中亲密相依偎的两人,我微微失了神,直到滴落的雨水模糊了两人的身影,才回过神按下接听键。
话筒那端传来的冷漠语气,显然已经对我完全失去耐心,「许若庭,你可以告诉我,到底要几次你才会清醒?」
知道她指的是什麽,我嘴张了又阖,脑子转过几个说法,还是没成功组织出一句话。
我沉默,迳自打开伞走上天桥,以为只要没回应,这通电话自然就会结束,但都走到了桥中央,萤幕却还是固执地亮着,看来是已经摸透我的招数。
我停下脚步,深深吸一口气,再次将手机贴近耳朵,刻意扬高语调开口:「哎呀!我刚刚才从公车下来,没听到你说什麽,对了郑语玲,我跟你说,我今天真的好累喔,被派去带新来的实习生,不过现在学生怎麽会连EXCEL也不会用,我们当年也是那麽菜──」
「用不着转移话题。」她十分乾脆地打断我,「都认识你多久了,那什麽烂话剧社演技。」
「话剧社演技怎麽了?欸,你不要随便攻击话剧社喔!」
她这次直接略过我的话,再次拉回正题,「所以周泽彦是怎麽样?三天两头来公司找李妍茗,上演温馨接送情,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也是公司的正式员工,这卡还打得真勤!」
「我不是说过吗?妍茗是他高中的学妹,他们高中因为同个社团认识,还刚好住在附近,而且妍茗身体也不太好,最近又因为工作上的事情心烦,他自然会对她多点照顾,没什麽的。」闻言,我下意识替他们辩驳,可似乎惹得郑语玲更不满。
「你不用跟我解释,我对他们的关系一点兴趣也没有!」她冷冷地回,「我只想知道为什麽总是你在受委屈,那你的心情呢?李妍茗一通电话,周泽彦马上赶就来了,他有在顾虑你的心情吗?」
「……他都有事先告诉我,况且在交往前我就知道他们的关系了,所以不要紧。」我抿了抿唇,望着底下汹涌的车流,想起昨晚周泽彦对我说的话。
『若庭,你很独立,什麽都能做好,可是妍茗不一样,她需要我。我不知道你今天怎麽了,为什麽要这麽无理取闹?』
「你真的是!我现在都不知道要说是周泽彦的问题,还是你的问题。」郑语玲叹息声传入我耳里。
是我的问题吧,不应该开口让周泽彦觉得为难,妍茗初入社会一定有许多要适应的地方,这个时候正需要别人的倾听陪伴,我怎麽可以任性要他留下来,是我做错了。
我从来没见过他这麽不耐烦的表情,如果他要分手怎麽办……?
「许若庭,你知道吗?跟周泽彦交往後,你变得越来越不像原本的你了……」电话那头郑语玲後来好像又说了什麽,但沉浸在懊悔中的我什麽也没听进去。
「语玲,我真的没事,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委屈,你不用担心。」最後,我只听见自己这麽说,便结束了通话。
雨似乎开始变大,我收起手机,重新拿稳因放手机而歪一边的伞柄,走到转弯处,迎面走上来两名撑着一把伞说笑的高中女生。
我的目光停留在她们身上的白色制服,想到的并不是自己,而是妍茗。
和妍茗不一样,我和周泽彦高中并不认识,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暑假的新生茶会上,而在开学後因为来自同个县市,参与了不少学校南友会举办的活动,自然熟络起来。
周泽彦健谈风趣,我们越走越近,也在大一下学期顺利开始交往。
从十八到二十四岁,六年时间,我人生的四分之一都有这个男人的身影,可是我很清楚,在我没有参与的那段时光,妍茗是周泽彦的青春,是我永远无法触及的过去。
我不只一次在心底希望时间能倒流,让我有机会能比妍茗还早认识周泽彦,但不可能,因此我只能努力理解妍茗对他的重要,才不至於让自己感到太过心痛。
郑语玲说我变得不像原本的我,但原本的我又该是什麽模样?
视线不自觉追着两名高中女生的背影,直到她们消失在转角,我转回头,不知道是因为方才短暂的走神,还是鞋底打滑,我正准备踏下下一层阶梯,脚却没有踩稳,来不及抓住一旁扶手,我只感觉整个人急速向下滚落,一停下,疼痛瞬间蔓延全身。
脑袋很重,我疼得睁不开眼,失去意识前,我想起常听人说,濒临死亡边缘时,脑海会出现人生的跑马灯,可是为什麽呢?
为什麽我已经想不起来,没有周泽彦的我,应该是什麽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