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摊子前,朱琬萍的双脚像是生了根。
「这位小姐,您要买团子吗?」沁着薄汗的额际,沾着些许斑白的发丝,小贩暖阳般的笑容,一脸和蔼可亲。
朱琬萍睇凝那张似曾相似的慈眉善目好半响,然後垂下头眼巴巴地盯着摊子上雪球般的烤团子,有那麽一瞬间,视线突然模糊。
「大叔,请给我们两串。」始终静立於朱琬萍身後的冲田,一个大跨步走上前。
「总司……」朱琬萍的低语轻若呢喃,「可以多买一点吗?」
回到新选组的屯所,朱琬萍将团子摆上供桌,双掌合十闭眼垂首。
她还记得,《薄樱鬼-雪华录》土方篇的结尾,就是大家围在一起吃着团子。那是以杀伐动乱为时代背景的剧情里,新选组少有的片刻闲适与温馨——
如今,源先生却已率先缺席。
总觉得,该与这位大哥好好话别。
然而究竟该说些甚麽,她心底带伤的角落,才能不被触碰?
父亲偕同情妇远赴加拿大旅游,结果轻航机失事一起魂断异乡。母亲因为情夫外遇而自杀,裸身陈屍於台北信义区豪宅的浴室内。
身为独生女,两边她都没有在第一时间前去抚屍痛哭,只是委任两名律师,分别协助办理两地的相关手续。
身为父母,他们什麽遗言都没有交代,甚至最近一次的碰面地点,是事发前三年的桃园国际机场,她登机前的六十分钟。
匆匆向学校请了假,她从洛杉矶飞回台湾处理双亲後事。
那一年的那一天,是她满二十岁的生日。
而她许了一个永远实现不了的愿望,那就是——再跟爸妈一起、三个人吃一次生日蛋糕!
立在她床头柜上的相框,里头是一个约莫三岁的女童,开心地站在生日蛋糕前准备吹蜡烛,左右两旁有父母陪着。
尽管照片已经略为泛黄,但影中人的笑容,至今依旧耀眼刺目。
也许,想与源先生话别的残念,根源於她没能见上父母最後一面的遗憾吧……
默默凝视着那道纤细的背影,一股想要将那份单薄拥进怀里好好安慰的念头,无声地在冲田的心底陡然窜起。
「别哭了。」单手揽住朱琬萍微颤的肩头,冲田的嗓音变得低柔,「源先生会以为是我欺负你,半夜跑来打我屁股的。」
「你说甚麽?」朱琬萍微抬泪湿的羽睫,彷若梨花一枝春带雨。
「呃——」
用力咽下哽住呼吸的惊艳,冲田托住朱琬萍的後脑,轻轻将她的额头压向自己的左肩。「好吧!真那麽想哭的话,我的肩膀借给你哭,就算被源先生打屁股我也认了!」
「总司,是谁要被谁打屁股啊?」原田与藤堂在门口探头。
「琬姊姊,你怎麽哭了?」雪村跑到朱琬萍面前,身後跟着斋藤。
「小琬怎麽了?」随後出现的永仓大声怪叫,「谁欺负你了?告诉我,我去教训他!」
「琬小姐被欺负了吗?」近藤领着土方与山南,自回廊转角处现身。
「不,没那回事。」
抹去脸上的泪痕,朱琬萍扬起一朵尚未晒乾的笑容:『买了很多团子喔,大家一起吃吧,总司请客。』
在雪村的翻译之後,冲田抬高下巴指向供桌示意,权当是补充说明。
「太好了!那我就不客气罗——」
「新八先生!不要一个人吃那麽快啦!」
「平助,不要连选个团子都婆婆妈妈。」
「别揍得太狠了,左之,暂时饶了他呦。」
「真难得,总司会请客,是不是明天的太阳换另一边出来?」
「土方先生,请跟进藤先生还有山南先生一起坐这里喝杯茶。」
「千鹤,你跟斋藤也赶快来吃吧,别客气。」
「是,谢谢你,近藤先生……」
朱琬萍低头看了看手上这串已经抹上沾酱的烤团子,唇角上扬的幅度扩大。
源先生,大家都在你身边呢!从今以後,你也依然与新选组在一起的,对吗……
坐在缘廊上,朱琬萍静静望着庭院里的那口井。
——彷佛再次看见井上源三郎为她弯腰打水的身影,以及,当时那慈眉善目的笑脸。
春天的脚步,就在逐渐染红的枝枒间,悄悄地穿梭着。
自从那次夜间投河让朱琬萍高烧了三天之後,新选组的大男人们就三申五令的不准她再跳河,要想回去她得另外设法。
『那,跳井呢?』
她总觉得「水」是重要的媒介,河水不行,换井水试试可以吧?毕竟她得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才可能找到回家的关键线索啊!
哪知此话一出,冲田除了狂笑之外,还嚷着要把每个井口盖着的木板压上她搬不动的大石头,免得她污染大家的饮用水。
斋藤瞧着她的眼神依旧淡冷,更明显凝着一抹警告,彷佛她是个顽皮白目准备恶作剧的小孩。
就连总是笑脸迎人、煦如春风暖若冬阳的山南,都僵着一张俊脸对她摇摇头。
而经常吊着眼训人的土方,更是直接吼她一句「笨蛋」——
好吧!既然暂时走不了,那她只得宽勉自己要发挥存在的价值,在这个地方图个安身立命。
但她不像千鹤自小耳濡目染的学医,能够在屯所里担任住院医师的角色帮忙诊治伤病;而她不会使刀舞剑,一身粗布裤装仍然遮掩不了属於女人的体态,也不适合时常随队外出满城溜达;只会敲键盘握笔杆的手拿不好锅铲,更烧不出一顿能吃的饭菜;就连洗衣擦地洒扫庭院,难为了她一双纤纤玉手却还被嫌弃动作太慢……
除了偶尔跟着轮值的人去采买物品、放风透口气之外,她好像还真是当定了米虫似的——
就像现在。美其名是帮忙外出采买搬货,但其实买好的东西全都挑在原田肩上,唯一拿在朱琬萍手上的是一枚和果子,而她正吃得津津有味。
「这种甜食,小琬吃得惯吗?」原田问道。
他不喜欢甜食,所以无法理解个中滋味。
「没问题罗。」朱琬萍点点头。
让她头疼的,向来是每餐必见的鱼。
「你们可回来了!」藤堂急忙拉了朱琬萍就往内走,「总司跟千鹤在街上跟长州派打起来了……」
当朱琬萍随着藤堂行色匆匆来到偏堂,冲田与雪村正端坐在山南与近藤面前听训。
冲田的俊脸浮着闲适的浅笑,好似除了天塌地裂,这世上没啥大事值得惊慌。相较之下,绷着肩头的雪村,就显得格外惴惴不安而诚惶诚恐。
这场景她不陌生,倒是很挂心这两个人是否如动画剧情那般,平安无事。
无关乎她对总司的剑术有没有信心,而是源先生的憾事与土方先生受伤才刚殷监不远,让她在不知不觉中,似乎变得神经紧张起来。
「琬姊姊。」雪村眨着水灵灵的大眼,表情像个孩子般无辜。
「嗨,是小琬啊!」冲田的嘴角往上提拉,笑意延伸至一双绿眸,「放心吧,我们都没事。」
「太好了。」点点头,朱琬萍明显松了一口气。
对着里头的众人颔首致意,朱琬萍跟在藤堂身後,於门旁落坐。
「人没事的确很好。」交抱双臂,近藤的眉心微蹙,「但是天皇大人一旦被绑架可就糟了!」
「费那麽大的力气,竟然只是为了绑架天皇大人到长州?」藤堂简直不可置信。
「不过居然想在街道上放火,长州那些家伙是不是疯了!」永仓一脸的气愤。
「如今古高被抓,他们肯定很着急。」土方看向近藤与山南,「根据情报,他们今夜要举行集会以商谈对策,只要掌握集会地点,就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那麽长州派的集合地点呢?」近藤问道。
「观察至今的动向看来,不是四国屋就是池田屋。」负责查探情报而很少在屯所露面的岛田答道。
「长州?古高?」日文已有显着进步的朱琬萍,瞠大一双杏眼,「池田……屋?」
对吼!都进入夏天了,那个事件不就是发生在夏天吗?
待惯了随时有空调的地方,她真的是被古代日本的夏天给热昏头,居然差点忘记这个对他们而言,意义重大的事件——
『琬小姐。』察觉朱琬萍的神色有异,山南立即问道:『你知道甚麽吗?』
『总司是不是逮捕了可疑人士?』朱琬萍小心提问,深怕是日文尚待精进的自己会错意,『长州派的人,对吗?』
『是的。今天早上逮捕了一名叫做古高俊太郎的长州派间谍,问出了他们打算在京都放火、并且绑架天皇大人的不良企图……』轻推鼻梁上的镜框,山南停顿了一下。
见身旁的土方颔首,他看向朱琬萍的眼神变得格外谨慎:『现在只差无法确定他们集会的地点——是四国屋还是池田屋。』
「长州……」抬眸环视厅内所有人之後,朱琬萍以日语轻声道出:「池田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