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组长坐在医院的大厅长椅上,见着身边人来人往的病患家属发呆。
我曾经在医院工作过,并非不明白生与死、意外与明天,可这是我第一次遇上身边的人──我所重视的人的生命,如此凌虐与糟蹋。
甚至,只是两个高中生。
两个还未成年、有着大好未来的生命──竟被如此狠狠蹂躏……我微弯身,双手摀面,心情迟迟无法平复。
组长身子往後靠,双手随意放在大腿上。
四周嘈杂,我的心里却寂静无声。莫大的悲伤袭来,将我压得喘不过气。或许,组长也是一样的。过了一会,才听到他开口。
「就算……那些人绳之以法了,对她们造成的伤害也无从弥补。」
我轻轻地嗯了一声,眼睛有点酸。
「我只是……」组长懊悔地搔着头,抱着自己的後脑续道:「想不明白她们为什麽要离开,还有,我竟然什麽都没有察觉到……」
我跟组长的心情是一样的,不,应该说,我的懊悔更甚。我是有机会的──有无数个机会,可以拉住梁语帆的,可是我没有。
我只是推开了她,将她推回到范梓楉身边,任着她们走上自我毁灭的旅程。我本来……可以张手拥抱她们的。
可是我没有,像是前辈一样。
我永远只在乎我自己的悲伤与难过,追逐那些我追不上的光亮,忽视身後所有的阴暗。
所以这次,我要回过头,用我自己的方式,照亮她们。
「现在还有,我们可以做到的事。」我放下手,挺起身子。我转头看向组长,他同样看着我。我认真地、斩钉截铁地说:「懊悔是没有用的。」
组长的神情一滞,默了会,点点头後站起身,喃喃道:「是啊……就是因为懊悔与悲伤,所以才要往前走。」
这一次,梁语帆与范梓楉,不再只有彼此了。这一次,我不会再逃避,也不会再追寻那不属於我的花季。
程沂桦不会属於我,前辈也是,她们……都不是我该驻留的地方。我现在想做的,就是拥抱梁语帆与范梓楉。
所以,在我跟组长离开医院後,我便打电话给一个……我以为我永远都不会主动联系的人。
「喂?」
在听到那略低沉的嗓音时,不知为何……我有些鼻酸。我深吸口气,平缓呼吸,轻道:「骆克祈,你曾经说过,只要我需要你,你就会出现,对吗?」
其实我并不认为骆克祈会依约前往,那只是一个,轻轻扯着我的心的客套话,我知道。
然而,我却听到骆克祈的轻笑声,以及,低沉而认真的话语。
「你在哪?」
我微愣。
「我过去找你。」
没有抱着任何期望的我,却得到了紮紮实实、无半分迟疑的回应。我微张口,却有点慌,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解释,而他似乎也感觉到我的慌张,轻道:「不必解释,只要告诉我,你在哪里就好了。」
我默了会,告诉他,我没有离开过,我还在这里,一直都在这。
他说好。
挂断前,我的手捏着手机,颤颤道:「你……谢谢。」骆克祈又轻笑几声,便挂上了电话。
我收起手机,上车离开医院前,我回头望了眼高耸的住院大楼,不禁攥紧拳。
我还有许多该做的事。
/
晚上六点,我来到一座办公大楼楼下。
我没有开车,而是坐计程车来。司机大哥问我,是不是要来跟人谈公务,我说是,也说不是。他的眼神有打量,但没有问下去。
我确实是来找一个人,不是为了公事,是私事。
下了车,我站在大楼一旁,看着各个穿戴整齐上班族在下班时间逐一离开大楼。我不心急,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
过了一会,一抹熟悉的、美丽的,我以为再也不会见到的身影,出现在人群中。
「程沂桦。」
那个人翻过头来,脸上带着精致的妆容,美丽如昔,可我的心不再因为她的美丽而有所波澜。
程沂桦的脸上有很多种表情,震惊、困惑、不解、却步,以及……一丝喜悦在眼底漫溢。
她闪避人群朝我走来,像我过去那样,不畏人潮、不惧时间,就为了走向那个,终究不属於我的花季。
我们荒诞不经过、也撕裂彼此过,我们说过「再也不见」可我们也牵手拥抱过──无论是哪一个时期的我们,都是真实的。
没有任何一刻是虚假的,只是爱的程度不同,仅此而已。
终於,她走到我的面前,像是从时光长廊穿越而来。她其实仍是程沂桦的,改变的一直都是我。在她面前,我的心不再狂跳不已,也不再欢欣鼓舞,是踏踏实实、我最自然的样子。
「很久……不见了。」程沂桦说。
我微微一笑,轻道:「是一阵子没见了……今天来找你,是有话想跟你说。」
程沂桦点点头,我指着公车站牌说道:「那,一起搭车?」
「好啊。」她不假思索地说,顿了下,又说:「像以前那样?」
我摇摇头,浅哂道:「是我们现在这样。」
程沂桦跟着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