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茫茫，朱雀大街上的这一出闹剧草草收场，才放晴没多久的天又开始飘起了小雪。
侯府里头空置的屋舍不少，钟蕴比照着叶姨娘她们的标准安置了这位自称芳琴的女子，好吃好喝供着，半点儿也不为难，但就是不让出院子。
从头到尾钟毓都没有露面，一是真的没空，二是为了避嫌。
「钟大人，就此别过了。」程朗同钟毓道别。
他已经将人一路护送到了承恩侯府，没有再留下来的理由。
钟毓不作声地看着程朗，盯得程朗都有些不自在了他才开口道「思退，我们何时变得这麽生分了？」
程朗当即就想反驳钟毓这是恶人先告状，但是当着这麽多下属和外人的面他还丢不起这个脸，他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对钟毓道「钟大人这话是从何说起？」
七窍玲珑心的钟大人听懂了，程朗的意思是我们很熟吗？这人是恼了。
钟毓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麽，之前疏远程朗的是他，现在不舍得程朗走的也是他。
为什麽不舍得程朗走？钟毓刚才在心中问自己，然後被自己吓了一跳，什麽叫不舍得？
钟毓没继续跟程朗纠缠，而是扬声对程朗身後的神威营众人道「承恩侯府今晚设宴款待宾客，想来诸位奔波了一天也都乏了，不如留下来用顿便饭再走。」
跟着程朗的这队人马之前是出了名的少爷兵，个个是都是勳贵子弟，几个月操练下来刚刚才勉强算是有点军纪严明的架势，这会儿听见钟毓的话齐齐地望向程朗。
钟毓见状便也望向程朗「程将军意下如何？」
程朗没想到钟毓会来这麽一招，背对着众人瞪了钟毓一眼。
带兵要讲究张弛有度，想着这些愣头青这几个月下也还有些人样了，让他们稍微放松一下倒也无妨，程朗最终淡淡应了一句「那恭敬不如从命。」
承恩侯府自然是门庭若市人来人往，待到只剩下两人单独在一起时，钟毓才问程朗「思退怎麽急着就要走？」
「你这是唱的哪一出？」程朗有些奇怪地看着钟毓，笑道「前些日子钟大人明明送客都来不及，今天倒是客气起来了。」
钟毓听到这话咬了咬牙根，凑近了道「好好说话，之前赶你走的确是我的不是，我给你道歉还不行麽？」
说着钟毓还伸出一只手搭上了程朗的肩膀，在外人看来更加做实了承恩侯世子与镇国公府程将军关系匪浅的传言。
程朗这回总算是反应过来了，自己一个不说顶尖也算一流的高手总被钟毓这麽近身袭击怎麽行，他身子一侧反手就剪住了钟毓拍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
虽然没有用劲儿，但钟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也是动弹不得。
「你这个人喜怒无常心思难测，在下一介武夫，懒得猜你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程朗不想被人看到自己的动作，故也向钟毓这边靠近了些，其他人看来只以为两人凑在一起是在商量什麽事情。
钟毓想要挣脱程朗的钳制却发现自己根本使不上力，低声道「你放手！」
「不放！我视你为友，朋友之间相处不是这麽个道理，有什麽大家说清楚就是了，你什麽都不说叫我来就来，叫我走就走，我算什麽？你家养的猫吗？」程朗将心里话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你要不愿意讲那也没什麽，以後大家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就是了。」
程朗怕被其他人听到自己讲话，声音压得有些低，这一番话几乎是贴着钟毓的耳朵讲的。
一字一句，气息都擦着钟毓的耳朵尖过去，钟毓突然也不挣扎了，只静静地听着。
钟毓听着程朗的这些话，心里好像突然明白了刚才为什麽会不舍得这个人走。
钟家三郎心如擂鼓豁然开朗，紧接着脑子里一片兵荒马乱飞沙走石，到最後只剩下两个字，要完。
「你……你说得对。」钟毓支吾了一句「还有这麽多宾客等着我去招呼，咱们回头再说。」
钟毓低头看着自己被程朗擒住的这只手，无奈道「思退，要不你先放手？」
程朗从善如流地松了手，钟毓再一次从这人面前落荒而逃。
「你觉不觉得，我哥跟这个程将军之间……」不远处的钟蕴刚刚安顿好了芳琴母子俩从後院出来，看到程朗和钟毓二人的身影，小声对身边的映雪道「是我想多了吗？」
映雪上辈子的时候就知道钟毓跟程朗两个人纠缠不清，只是那时候她不知道还有云霁这个人，这会儿她倒是有些明白了，她言简意赅地答道「没多想。」
「是吧！」钟蕴拉着映雪的手「他们是不是吵架了呀？我看他俩不对劲好久了。」
「姐姐，这会儿还有正事儿。」映雪自月前就改了口管钟蕴叫姐姐，但叫起来总有些不习惯，她无奈地扯了扯钟蕴的袖子道「看热闹什麽时候看不得，今晚的宴席应付过去了咱们再说别的吧。」
钟蕴听到这话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连忙点头称是「好好好，我晓得了。」
说完两人也向着满堂宾客走去。
直到宴席散去，承恩侯府的这场丧事才算是办完了一半，只是後面的七七斋不会再请外人，是钟府自己关起门来要做的事情了。
钟毓在散席之前对程朗道「待会儿你别走，我有话对你说。」
程朗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再不走可就宵禁了。」
最後今天跟着程朗来的神威营众人是自己回营去报道的，他们将军留在了承恩侯府，说是有事，叫他们自己先走。
飘飘洒洒的大雪飞舞在黑暗的天地之间，借着依稀的灯火，程朗出神地盯着那些雪片。
一片寂静之中，钟毓走到程朗身後，将手中拿着的大氅披在他身上。
程朗诧异地转过头，就看见近在咫尺的钟毓，看见这人的双眼之中映着灯火明灭和大雪纷飞，他还发现这件大氅正是当一次在驿馆钟毓借给他的那一件。
他听见那人轻声道「你总是穿得这样单薄，不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