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静静洒落路旁，将地面的影子拉得修长。凌沁渝望着前方的颀长背影，不知道自己怎麽就答应了和他走。
「喂，要去哪？」
闻言，韩承祤侧头勾起笑，「先跟人走了之後才问，什麽时候被卖掉都不知道。」
「你很罗嗦，快讲。」
「等等就知道了。」韩承祤在公车站牌旁停下。离放学已经有一段时间，所以等车的学生并不多。转过头，他看着愣在原地的凌沁渝挑眉说道：「我猜你没搭过公车，大小姐。」
凌沁渝瞪了他一眼，下意识地就反驳，「谁说的，我有搭过。」
「是吗？」韩承祤的笑中带着一丝玩味，「还真意外。」
话一出口凌沁渝就後悔了，事实上，她根本没搭过公车。
公车应该就像便宜的大型计程车吧，可是这样司机要收那麽多人的钱，不会很麻烦吗？
她的心情总是写在脸上。
看着凌沁渝纠结的表情，韩承祤忍不住又勾起笑，多拿了一人份的铜板放进口袋。
没多久後车来了，凌沁渝忐忑地走上车，经过司机时却被叫住了，「同学，你没付钱。」
原来上车就要付钱吗？
愣了下，凌沁渝笑得僵硬，「请问……多少？」
「啊？你没搭过公车吗？」司机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十八块！快点付一付，後面还有人再排——」
「我帮她付。」一只修长的手从她身後伸出，将两人份的票价一次付清。
凌沁渝愕然地转头。
勾起笑，韩承祤迎上她的目光，「怎麽了？找位子坐啊。」
「……哦。」有些不自在地撇开视线，凌沁渝咬了咬唇，暗自懊恼着怎麽又出了糗。
不料才刚走没几步，司机就忽然踩下了油门，而她反应不及便直接撞上了韩承祤。
……没人告诉她要付钱就算了，也没人告诉她公车司机不会等人坐好再开车。
顾不得额头传来的疼痛，凌沁渝头也没抬地就钻进旁边的位子。
韩承祤不禁轻笑出声，在她身旁的位子坐下。
「……干嘛坐我旁边。」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赌气什麽。
韩承祤勾了勾嘴角，「没受伤吧？」
「没事啦。」撑着侧脸，凌沁渝望向窗外的景色。公车行驶得有些颠簸，但从这样的高度往外看的视野还挺新鲜的。
微暗的天映着街道，空气却似乎没那麽沉了。
＊
他们在离市中心有段距离的地方下了车，这里虽然称不上荒凉，但偶尔才有一两辆车经过，也没看到什麽人。
「你不会真的要把我卖掉吧。」打量了下四周後，凌沁渝挑眉问道。
韩承祤似笑非笑，「我考虑一下，毕竟你满值钱的。」
「说真的，这里是哪里？」
「我小时候住的地方。」
「这里？」凌沁渝愣了愣，「这里生活机能很差吧，房价也低，你家不是很有钱吗？」
韩承祤瞥向她，眼底染上几分意外以及淡淡笑意。
很少有人会这麽直接地对他说话。许多人总是设法接近他、讨好他，因为是有目的地刻意靠近，说话客气得不自然。
他欣赏凌沁渝的直来直往，却也猜想得到她或多或少曾因这样的个性而吃亏或遭人误会。
看着韩承祤若有所思的模样，凌沁渝犹豫了下才开口，「很难回答吗？不想回答就算了。」
「不难回答，只是很少人这样问过我。」韩承祤淡淡地笑着，「我爸是白手起家，刚开始公司状况很不稳定，不过他也没想过要经营多大的事业，毕竟有很多小孩要照顾。後来突然接了几个大案，我出生後没多久就慢慢从原本的小公司变成现在这样了。」
凌沁渝有些意外地抬眸，「很多小孩？我以为你是独生子。」
「我有三个姐姐。」
凌沁渝微微瞪大了眼，「看不出来，这样你家应该很热闹吧。」
「太热闹了。」韩承祤笑得无奈，「很吵。」
抿了抿唇，凌沁渝有些难以想像。
凌氏企业历史悠久，从她爷爷那时就已经拥有庞大的事业版图，也历经多次转型，并跨及许多领域。她出生以来便一直是衣食无虞的优渥家境，而连系着家族的似乎都只是那些早已制定好的种种规则。
「你是独生女吧？」
「嗯。」
「看得出来，大小姐。」
「……」
「既然只有你一个人，你该不会要继承家业吧？」
「怎麽可能。」凌沁渝笑出声，「我看起来像要继承家业吗？」
「是不像。」韩承祤轻挑起唇角，「那谁来继承？」
「不知道，反正亲戚那边都虎视眈眈，不怕没人，而且——」凌沁渝忽然顿住，突然发觉她好像是第一次告诉别人有关家里的事，而似乎也是第一次有人直接向她问起。
她不介意聊这些，只是总觉得有些不习惯。
「而且什麽？」
「而且不可能让女生继承。」凌沁渝耸了耸肩继续说道：「以前比较重男轻女，所以有些要遵守的规则满传统的，女生的责任就只是以後嫁给家里安排的对象，确保合作关系稳固。」
「你也说得太无所谓了。」韩承祤失笑，「这种事很正常吗？」
「在我们家很正常啊，我爸妈也是这样。」
结下没有爱的婚姻，然後生下没有爱的小孩。
她忽然觉得荒谬。
韩承祤瞥向她神情平淡的侧脸，看不出情绪，却莫名有些心疼。
不认识凌沁渝之前，他就听说过很多关於她的事。一开始，他本也以为她就如同听说过的那样，就只是个公主病又自我中心的女生。
後来，他才知道她是怎样的人——没什麽心机，有时候很冲动，不服输而且爱逞强——其实就只是单纯。
然而有时却又看不懂她。
「还要走多久啊？」凌沁渝望了望四周，天色几乎已经全暗了，仅有微弱的路灯光线照耀着的街道有些阴森，「越来越暗了欸。」
「走上去就到了。」
前方是一排长阶，通往约一层楼高的平台，而平台上是座公园。
凌沁渝才走没几步就绊到了阶梯，被韩承祤眼明手快地拉住。
「小心。」松了口气，韩承祤握着她手腕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冒冒失失的。对她的认识又多了一个。
微凉的夜里，从他手心传来的温度特别明显，让凌沁渝有些不自在，「喂……」
「怎麽了？」
见韩承祤仍旧神情自若地走着，凌沁渝到了嘴边的话吞了回去，「……没事。」
如果说了，他一定又会笑她纯情。
又不是没跟男生牵过手，更何况只是拉个手腕——明明这样想着，她却难以忽视逐渐加快的心跳。
不对！才不是因为韩承祤，一定是因为刚才差点跌倒。
她就这样被韩承祤拉着走到了上头，公园在昏黄路灯的照耀下显得更加静谧。
「你牵够了没？」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没办法，有人连楼梯都走不好。」挑起眉，韩承祤乾脆地松开手，却瞥见凌沁渝有些不自在的神色。他凑近，嘴角勾起若有似无的笑。
「……干嘛？」凌沁渝皱着眉後退了一步。
「就说了别那麽纯情。」看着她双颊泛起薄红，韩承祤心情莫名地愉悦，「还是，你真的喜欢上我了？」
「没有，你闭嘴。」凌沁渝恼怒地撇开视线，「到底带我来这里干嘛？」
「那边。」指着不远处一座挑了高的凉亭，韩承祤弯起唇，「上去看看吧。」
「怎麽又是往上？」
「我不介意再牵你一次。」
看着韩承祤嘴角含笑的从容模样，凌沁渝下意识地瞪了他一眼，接着撇过头掩饰慌张，「不需要！」
不行，不能总是让他主导情势，太不公平了。颜瑀那时候说了什麽？撒娇、眼泪、跟肢体接触？
……为什麽感觉都好刻意。
怎麽韩承祤就是能撩她撩得那麽自然？更气的是，她总会因为他的话或他的一举一动而心跳加速。
为了不想再出糗，凌沁渝专注地盯着台阶，一步步慢慢地走着，认真的模样让韩承祤不禁莞尔。
她真的很……该说是有趣吗？算了，勉强承认她有时候有那麽一点可爱。
上了凉亭後，凌沁渝下意识地朝外头一看，眼前开阔的景色顿时让她愣得说不出话来。
城市被黑夜温柔地罩了起来，却还未沉睡。繁华都市的霓虹灯光在远处看着像点点星火灿然，两侧稀疏的枝条交相掩映着，更添了几分朦胧，点缀着整个夜晚。
「我一阵子没过来了。」韩承祤倚着栏杆，淡淡地勾起笑，「小时候还看得到星星，可惜现在几乎看不到了。」
「这里夜景超漂亮欸。」凌沁渝满足地闭了闭眼，感受轻拂过脸庞的风，「你是怎麽知道这里的？」
「忘了，反正是小时候发现的。」韩承祤微微侧头，瞥见凌沁渝唇角的笑。
她果然还是比较适合笑容。
「生日快乐，凌沁渝。」他浅笑，低声道。
怔了下，凌沁渝抬起眸欲说点什麽，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呆愣着的模样让韩承祤嘴角的弧度大了几分。
「你心情好点没？」
「……什麽？」
「你刚才不是心情不好？」韩承祤低低地问，嗓音带着自己也没发觉的柔和，「既然生日，就开心点吧。」
他唇边的笑意太眩目，下意识地，凌沁渝移开了视线。
是气氛使然吗？韩承祤的嗓音、唇角的笑和眉眼间若有似无的温柔，竟让她眼眶顿时一阵热，喉咙也乾涩不已。
心情好是好了……
但突然很想哭。
凌沁渝深吸了口气，试图缓和情绪，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突然多愁善感了起来。
她一向不习惯隐藏情绪，但在韩承祤面前却想倔强一些。
「怎麽不说话？」
她终究没忍住，咬了咬唇，倾身将脸埋进趴在栏杆上的手臂中，「韩承祤……」
「嗯？」
「……谢谢。」
她听见身旁似乎传来轻笑，接着便感觉到一只大手覆上头顶，眼泪也同时掉了下来。但明明哭了，这几日总压在心头的烦闷情绪却莫名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