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室
蓝曦臣端坐在书案前双目低垂,如羽长睫随一丝烟缕缓缓抬起,尔後眼神一敛,望向案上香炉,却似透过它在思索些什麽。此香炉乃柏树瘤制作而成,未经雕琢而有天然之形,轻烟缭绕烟态变幻成趣,香气低回悠长却不熏呛。炉内可见雪松捆成短束置於其中,蓝曦臣习惯使用此单香,能凝神静气,助梳理思绪。
半个时辰前,蓝曦臣与蓝启仁在雅室召见自外查探而返的蓝氏弟子,得知夷陵老祖重现於世之事已传得沸沸扬扬。聂怀桑让金光瑶带领各家开棺相验聂明玦屍身,竟毫无破绽。当时蓝忘机拖着受了一剑的魏无羡御剑离开,自己则跟了上去,将他们带回云深不知处疗伤,藏在寒室。这接下来的事情会怎麽发展,蓝曦臣在心中细细琢磨,不禁叹了口气。
一阵急速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蓝曦臣心中了然,这还会是谁呢?云深不知处不可疾行、不可喧哗,不可无端哂笑…看来这规矩还真是规范不了魏无羡。
「呼!泽芜君,早啊。」魏无羡气喘吁吁的跑进来,蓝忘机也接着缓步跟上,走进了寒室。
「兄长。」
「忘机、魏公子,昨晚睡的可好?」蓝曦臣走向茶几,示意请两人坐下。
「好啊!好极了。吃饱喝足,被子暖暖,当然睡得好啦!就是卯时起,太早了点。」魏无羡心想,自己可是一大早被「弄醒」的。
今晨卯时,远方塔楼钟声阵阵响起,魏无羡尚在迷迷糊糊睡梦间,对此低沉静谧之声只觉有如催眠般,更令他睡得东倒西歪。突然一抹冰凉的触感抚上自己的腹部,睁眼一看,蓝忘机坐於床榻旁,而自己的头竟靠在他的腿上。
「别动。」本欲挣扎起身,却又被生生按了下去。
「昨日贪杯,今日并未发炎,应已好全。」蓝忘机一边说着一边帮他把掀开的衣服盖了回去,动作轻缓温柔。
「那个……蓝湛,现在几时了?」
「已过卯时。」
魏无羡状似想到什麽,从床上跳了起来。
「泽芜君呢?还在吗?」说好要协助他试曲,魏无羡担心他独自已身犯险,有如当年的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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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无羡思绪回到当下,看着眼前的蓝曦臣。
好险还在。
「兄长,金鳞台那边是否有什麽消息?」
「嗯。」蓝曦臣一手斟茶,轻轻缓缓的道着:」大哥的屍身已交回给三弟保管,众家皆见证」
蓝忘机:「金光瑶?」
蓝曦臣:「并无破绽。」接着道,「即便如此,乱魄抄今日还是要试的…忘机…」话语未完,蓝曦臣对上魏无羡的眼神,低下头抿了口茶。
魏无羡意识到蓝曦臣本来是打算告知蓝忘机,自己要协助试曲一事,兄弟之间应一向坦然无欺,而蓝家家训亦是不打诳语,但蓝曦臣却基於与他立约而犯禁,心中不禁升起些许愧疚,不觉还带有一丝异样感受。
蓝曦臣继续道:
「忘机,魏公子目前处境困难,四处皆传夷陵老祖重生之事,当日你护他,各家譁然,尤其云梦江宗主亦托人来问……唉,你就当帮帮兄长,宗族内的事务替我分担一些吧。」
蓝忘机:「兄长……」
「还有,叔父……不会罚你,但去请安还是要的。知道吗?」
「好。」蓝湛起身将蓝曦臣桌上一迭迭的卷宗全部抱起,往外走了出去。
魏无羡快步跟在蓝湛身後,在踏出门槛前,回头仅以口形而不出声,对着蓝曦臣问道:」何、时、试、曲?」只见蓝曦臣轻轻抬起右手食指贴在唇瓣上,微微噘起双唇,眼睫抬起深深地看向魏无羡。
魏无羡脸上一热,差点没被门槛绊倒,心中不合时宜的联想到蓝湛的柔软的嘴唇,腹诽着:」这蓝氏双璧怎麽都这麽…撩人而不自知?」
啊……还有…原来是戌时呀。
静室
蓝忘机在坐在桌前,面前是堆积如山的卷宗。蓝忘机不疾不徐一份份的看着,有的是需要批阅的弟子夜猎笔记,有的则是一些宗族内的杂务。魏无羡对那些实在是没有耐心,只能敬而远之。当年云梦重建时,江澄每日处理宗族事务到深夜不得眠,焦头烂额之际,魏无羡也只在旁边拍拍手给予支持,当然结局通常是江澄烦躁得叫他快点滚走。
他坐在蓝忘机的对面,托着腮透过成迭卷宗之间的缝隙瞄着蓝忘机的脸。他发现此情此景,竟跟当年在藏书阁时极为相似。蓝湛在写字,自己则在旁边无聊的找话搭腔。而那时他冷若冰霜,连个眼神都舍不得给自己。
那现在呢?
「嘿,蓝湛。」
「嗯。」蓝忘机应声,抬头起来看着魏无羡,停下手上的动作。
「魏无羡笑着回道:」没事。」蓝忘机继续低头翻阅卷宗。
「蓝忘机。」魏无羡又喊了一声。
「魏婴,何事?」蓝忘机认真的看着魏无羡,静静等他接话。
「真没事,你继续。」魏无羡心想,为什麽这个人会变化那麽多呢?
仔细的研究他的容貌,与听学时期确实有点差异。脸长开了,睫毛更长了,无蓄须的下巴线条流畅略带棱角,声音低磁,喉结明显…。嗯,真是好看,比以前更好看了,还开始会理人了。这样的蓝湛喜欢的仙子会是怎样的呢?不知道是否是在云深不知处的女修,如果那位仙子知道夷陵老祖把玩过含光君的抹额,那……含光君,还会有人要吗?那是不是我要对他负责……,嗯……也不是不可以……。
魏无羡就这样盯着蓝忘机的脸走神了约一炷香的时间。
「魏婴?」蓝忘机问着。
魏无羡收回心神,说道:
「我…是在想,我在金光瑶的密室看到的那份房契,後来再进去的时候跟赤峰尊的头一并被移走,那个房契应亦是金光瑶不可告人之事。」
魏无羡看着那成堆卷宗说道:」我们三日後下山去探探。」
蓝忘机道:「只需二日。」
魏无羡笑道:「哇~你好厉害,含光君真行!」
没注意到蓝湛泛红的耳尖,魏无羡继续问:「蓝湛,你读过律吕论吗?」
蓝忘机:「读过。」
魏无羡:「我仔细回想了一下,金光瑶应是芒种之时开始为赤峰尊奏曲直至白露,整整夏季三月持续作用。」
蓝忘机:「洗华主羽调,属水,助肝阴,有凉血、抑制心火之效。」这首曲子当年他是习过的。
魏无羡低头不语,蓝湛接着道:「若失时节,需要灵力调整,否则易收反效。」说完,又批完一卷。
魏无羡看了一眼蓝忘机刚放下的卷子道:
「蓝湛,你忙,我不吵你,我出去逛逛想想啊。」话语刚落,起身就要走。
「魏婴,」蓝湛凝视魏无羡道:」一个时辰,回来帮忙整理。」
魏无羡笑道:「就一个时辰!等我啊!」
魏无羡离开时把门带上,碰的一声,却看见蓝忘机的笔尖一抖,一滴墨孤零零的沾在纸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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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建後的云深不知处魏无羡并没有好好逛过,心里想着上次被蓝湛」拖」了进来,接着自己急着想逃出去,这一草一木都没法细看。现在倒是觉得,跑什麽呢?有些人事也不见得一定得去面对,想想晓星尘及宋岚,也许待在一隅亦可心中宽阔,并不算困着。若有人陪,当然是最好的了……不知道蓝湛会不会陪我一起归隐呢?
这个念头尚未延续,魏无羡便发现自己周遭被围了一圈白色的团子。
低头一看,十几只小白兔在脚边姿态各异,有的钻到他双脚之间,有的蹲伏在草丛里,有几只胆子大的则站起来看着他。这时身後突然传来一声,
「莫…魏前辈。」
思追其实并不意外,自从听说金鳞台上夷陵老祖现身,就想过他会被带回这里。旁边的蓝景仪就显得没那麽自在了。景仪自小什麽话本没看过,夷陵老祖这名号在坊间不只能恐吓避邪,连小儿夜啼的罪魁祸首也能扯上关系,比起狼外婆、虎姑婆这类经典吓小孩的精怪邪物,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之前在他面前说话没个客气,现在竟是没了底气,懦懦的躲在思追身後,彷佛自己也是这後山的兔子。
魏无羡失笑道:「躲什麽?我要是会吃你,早吃了。」继续问思追:」这些满山的兔子哪来的啊?」
思追答道:「我自小含光君便将他们养在这了,兔子繁殖力快,就愈来愈多……。」
魏无羡看着一只用头顶着他的兔子,不经意地问道:「他们有名字吗?」
蓝思追抬眼看了看魏无羡,低下头道:「有过的,只是後来那只年岁高就死了。」
蓝景仪思追背後探出头看着他:「有名字吗?我怎麽不知道。」
蓝思追:」小时候跟在含光君旁习琴的时候,有只兔子跑进来静室,含光君小声地叫过牠的名字。」
「这还真有意思,那只兔子叫什麽?」魏无羡边问,伸手欲抓其中一只,兔子却闪得极快,让他捞了一个空。
蓝思追正挣扎着不知该不该说,後方走来几个着白衣系抹额的蓝家弟子,其中一人道:「思追、景仪,你们怎麽还在这,我们要出发了。」
思追似是松了一口气,急忙道:」前辈,我们下山夜猎,先告辞。」便拉着景仪赶紧走了。
魏无羡也不纠结着兔子的名字,一边在云深不知处到处走走看看,一边思索着乱魄抄的音律规则,想从中找出影响赤峰尊的关键。
思绪之间才留意到前方一个有如云鹤般的背影,霜白广袖如翅而微微挥动。
「泽芜君。」魏无羡知道他是谁,虽然人家说蓝曦臣与蓝忘机有如双生,但他就是分得出来,背影也是。
「你是在重设各处的禁制?」魏无羡好奇问道:「为什麽要修改?」
蓝曦臣并没有回头看他,道:」每隔一段时间,总是要修改的。」说完便跨步而走,魏无羡则默默跟在他身後,不一会便到了寒室周围,一股淡雅清醇的幽香自绿竹丛间抛出。
魏无羡忍不住道:「好香。」
蓝曦臣停下脚步,转身对魏无羡道:」魏公子,你知道为何这间住所名为「寒室」吗?
魏无羡道:「莫不是因为这花?让我猜猜,此花名为寒兰,寒室便取此兰花之首字。」其实魏无羡之前并不识此花,但听蓝曦臣一提,加上龙胆小筑的取名方式,他把四周一寻,果然发现周边有多朵兰花之形而萼片与捧瓣都狭细,碧绿清秀之花,仔细一看,竟有多种颜色。
蓝曦臣点点头,微微一笑道:「寒兰并非随时香气浓郁的花种,晴日、午时香气较浓,阴日、雨日及未时之後则香气渐淡,不细闻不易察觉其香气。」
魏无羡听完,想了想,突然道:「这花,跟你挺配的。」
「啊,我出来太久了,先走了。泽芜君,今日戌时我来找你。」魏无羡觉得该回去静室了,蓝湛在等他。
「阿羡,等等。」蓝曦臣开口叫住。
「这朵送你。」递上来一支寒兰,魏无羡转身伸手接着,对着蓝曦臣灿烂一笑,回头大步离开,而与午後阳光明媚的笑颜伴着飘扬的红色残影,却让蓝曦臣迷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