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有些防备的样子，那小姐笑了笑，说：「抱歉，因为比较少有人会在这个展间逗留，如果打扰到你了，不好意思。」
「不会。」向妤璟把头转了回去，再度望着那张勾起她千头万绪的照片。「我喜欢吗？我也不知道。」
後头的脚步声渐近，小姐站到了她旁边，和她一起看向同一个地方。
想着这人大概是这次摄影展的相关人员，对摄影应该颇有了解，向妤璟再接着说：「论构图，这张照片太呆板了，就是两个人在说话罢了，像是活动的花絮照一样；论光影，因为是在室内拍的，没有充足的光源，就算把感光度调高了，效果还是有限。还有其他很多很多，这张照片的缺陷太明显了。」
「但是，摄影并不只靠技术的，是吧？重要的不是能透过它，传递出什麽讯息吗？」小姐不疾不徐地说：「我从这张照片里，看到了横越年龄的情谊。虽然我并不知道当时是什麽状况，但我擅自认为，这位年轻的记者小姐，不只把这场访问当成工作，而是跨越时代的、心与心之间的交流。」
向妤璟张开了嘴，想说点什麽，但又闭上，反覆了几次後，她舔舔嘴唇，客套地说：「能看出那麽多啊。」
「是啊！摄影比想像中的有趣呢！」小姐好像来了兴致，开始滔滔不绝：「你去看过其他展间了吗？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到一张新生儿的照片呢？明明照片是静态的，上头的宝宝看起来却很有活力，我彷佛能看到他蹬着脚，困惑却又充满期待地想认识这个新世界的样子。」
「是……」向妤璟不是很想深入这个话题，语气也渐趋敷衍。
小姐大概是感受到了她的消极，说道：「其实，我对摄影也不是很了解，刚刚那些都是纪恒和我说了之後，我自己的解读。你是摄影师吗？如果我说了什麽冒犯的话，还请你见谅。」
等等。这个说法，难道这人对摄影一窍不通？
向妤璟盯着这个感觉比她小了几岁的小姐，这时才发现不对劲。
对方没发现她怀疑的视线，向远方一位往这走的男性挥手，并喊：「纪恒！」
向妤璟顿时僵住，连逃的机会也没有，被迫面对她逃了好久的心结。
「仁欣，你怎麽跑到这里来？我刚刚在柜台没看到你，吓了一跳。他们说晚上要一起去吃庆功宴，收拾的话就等明天吧。」江纪恒一来就对人家嘘寒问暖，话说到一个段落才发现还有其他人在。「嗯？还有客人吗？不好意思，我们要闭展了──」
话说到一半，他和长椅上的人对上视线，立刻没了声音。
招呼还是向妤璟先说的。「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待对方开口了，江纪恒才从石化状态中回神。
「你们认识？是纪恒的朋友吗？」刚被唤作仁欣的小姐有些状况外，向这场子的主角问道。
江纪恒露出了为难的表情。「算是……仁欣，你先去和他们会合好了，我和她说一下话再过去。」
等仁欣走後，向妤璟用稍带讽刺的语气，调侃道：「我以为你已经去国外了。」
江纪恒低下头。「原本是那样打算的没错，但是──」
向妤璟打断他。「仁欣是你的新女友吗？是为了她？」
「啊、呃……是。」江纪恒犹疑了一下，才回了肯定的答覆。
向妤璟没有多作表示，只是看着那张映着自己的照片，问：「你怎麽把这张照片放出来了？」
离开了关於感情的敏感话题，江纪恒回起话来终於不用再战战兢兢。「这张我还挺喜欢的啊！就是，怎麽说？两个主角间有着强烈的对比，很能感受到岁月的流逝。你以前不也──」他没把话说完，脸上还多了几分说错话的後悔。
向妤璟没看漏他的小动作，也没挑他话里的毛病，只是感叹道：「是啊，那个时候真好啊。」
听出了她话里的怀念，江纪恒问道：「你现在回电视台工作了吗？还是在报社？杂志社？哪一家？」
「……哪一家都不是。」
「什麽？」
向妤璟没打算重复她故意不说清楚的答案，自顾自地说起了往事。
「纪恒，你知道吗？其实出社会之後，我虽然马上率取了，却做得不太开心。整天跑八卦、炒新闻、听人家说谎、把别人的话断章取义地制造话题……我觉得好累。」
江纪恒露出诧异的表情。「我不知道……你怎麽没和我说过这些？」
「因为你做得太好了啊。」她自嘲地勾起嘴角。「其实我只是拿你出国的事当藉口，辞职之後也一直刻意不去想，每当觉得有点後悔的时候，就告诉自己『也没什麽，放弃就没事了』。
可是每次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我心里都知道，自己根本不能放弃……那个时候有多高兴，现在就有多懊悔。忘记初衷真的是件很可怕的事吧！」
「妤璟……」
她的声音在最後带着点哭腔，惹得江纪恒不知所措，他想拍拍她的背安慰她，但在碰到她前，又听见她问话，使他停下了动作。
「你和那位……仁欣？是怎麽认识的？」她问。
「她是照顾新生儿的护士，在一次采访的时候认识的。」
难怪刚刚会向她推荐那张新生儿的照片。
她接着问：「她工作的时候很耀眼吗？眼里冒着光，怀着远大的梦想和抱负？」
江纪恒顿了顿。「是。」
向妤璟点点头，忍住已经蓄满眼眶的泪水。她站了起来。
「展览很棒，谢谢招待。祝你们幸福，也祝你的事业越来越顺利。」
临走前，她又盯着那张放大了的照片许久，用仅存的力气，向过去喜欢的人、曾经的退却和胆小的自己，做最後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