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二人妥贴安置在自己的卧房里,章谋一番盥洗打理後风霜尽去,他挠着吹了半乾的头发,步子虚浮地晃到沙发上,扯一席厚重足以於客厅御寒的棉被裹住全身,精神昏昏沉沉,思绪却格外清晰。
原已说定跨完年池明瑜会和他一同返家,隔日轻松一天打打游戏、吃喝玩乐度过,不想意外多了个醉酒的访客,早在夜市他揽着方川回走时就感到有些落寞,章谋想,这是他又老毛病发作了,周期性的在热闹过後就不喜群居,外向的性格也会倾斜至排除社交,只愿意独处。
池明瑜如果在他发作的期间出什麽事,很大机率是找不着他帮忙的,思及此,章谋觉着实在不安心,却暂无更好的办法——不扭正他避人的趋势而能随时候等。
他抿唇,半张脸被棉被柔软的边角轻扫,忧虑下他藏进正躺着的陌生位置,辗转一下後便静止不动。
眉头微锁,由酒精起效副作用,一夜无梦。
2020年,元月一日。
凌晨之间,池明瑜指尖搭在盖在身上的厚被上,忍耐着饮酒带来浑身脏腻的反应,半梦半醒地滚了圈,可是滚不出多远即受阻停了下来,他感觉到後背似有一堵墙挡住他的行动,池明瑜眯着眼望触手可及的白墙,心下确认他是睡在近墙一侧,而靠床边的大约是章谋,他反手推了推,想把被子抽开身体少许,免得闷熟太重的酒气。
这一推,赶巧撞醒了睡梦中难受的方川,肘立於床而撑起身,他抚往领口顺平喘不匀的那口气,憋在胃里的啤酒这时随动作摇晃导致头昏脑胀的不适,他懵了一会才察觉到所处之地不在他房间,方川快速扫视周围,旋首回看,那一头细软的黑短发半簇隐在棉质被窝。
几乎是时常看见,几乎他棱角的一笔一划都烙印在他小心轻放的心上。
黑暗中他的轮廓——方川见之,骤然心跳漏拍。
而後汹涌而来,是夜深露重,疯狂滋长的触动。
「为什麽推。」他亦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抓着那人也微醒的机会,在一种新颖且未必会再有的体验里,近乎怀抱昭然若揭的温柔,他喃喃低语。
「过去,」那人似无觉察,说了:「挤。」
方川把手掌横贴在双人床过半处,身体配合地往边缘挪了挪。「你是不是也醉了?」
他没有刻意模仿章谋的声音,但是池明瑜像压根没听出来。他忖道,对方真放心啊,躺在这麽个不是长久生长的环境仍能安眠,许是晓得这儿是从小玩伴的家吧。
池明瑜吁出一口气,好半晌才随便地哼了个气音,「嗯。」
这回方川静默,睁着眼,逐渐习惯黑夜的谧静与目难视物。
唯有一件经他不明晰的视线描摹,还是足以勾勒他原来的具象。
房里有窗,被垂落的幕帘遮挡外头若隐若现的月光,方川猜想今夜烟硝散尽,应会迎来万籁岑寂,只是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地听见窗片有滴答的渺小声响,啪、滴答,一道在玻璃滑落,又一道在水雾中舞动,雨水拍打在他灵敏的感官,教他自快要睡去的氛围再一次地倏然清明。
右手心於床褥叠平,指腹下不残留任何余温,想来那人睡姿挺好,一次皆没动过。不会意外压到他掌上,不会翻转与他正面相对。
「池哥……下雨了。」
夜里下雨,他的目光落在池明瑜不欲盖实的厚被,总觉得容易着凉。
转瞬忏悔过後,依旧没忍住替他拉紧御寒保暖的寝具。
有些颤巍巍地收起甫伸直的手。
池明瑜不动弹,他原以为一切无事。
「……」
终究没因微醺难受多加苛责,池明瑜撇撇嘴角。「方川,睡了。」
夜阑再深,终会破晓。
最早醒来的是承重一整块棉被的池明瑜,他掀着眼皮子注视洁白无垢的天花板,然後坐起来,见窗下两指罅隙的日出弱光,迷糊合着些微喘不过来的热度让他无所顾忌直接跨过方川,打开门板溜了出去。
一踏进短廊,险些遭稀薄的冷空气呛得不能呼吸;卧房门扇未有关实,他瞄了眼室内,刚好变频空调发出运转声,池明瑜觉得暖气与盖被的双重体贴着实不好消受,可闷了。
踱步往客厅去,意料之内的,章谋枕着臂蜷在沙发熟睡。池明瑜抬手拍人,後者扒拉自个儿乱得像鸟巢的浅棕发,渐缓转醒的瞳眸酝着冷色的清澈和埋怨,他慢吞吞地斜倒在沙发扶手,池明瑜说:「干麽不回床睡?」章谋顿了顿,回:「方川和你更熟吧。」
来者是客,没道理他让方川睡客厅,至於池明瑜,他私心觉得瘦弱的人在有暖气的房里会更好。
「我回来就洗过澡了,你去拿备用的衣服穿吧,有新的就拆新的,给你了。」话毕,章谋疲倦地靠在软枕上,相信池明瑜能够自理,倒不再多嘱咐或者交代些什麽,他埋回睡了一夜尽管不太舒适却已定型的姿势,捞来手机查看未读讯息,在对方跟前一派随兴。
「要吃什麽?我等下弄完去买。」
「奶茶,铁板面……我请客,你吃好一点。」
「知道了。」回身向卧室走,池明瑜再笨也该看出章谋状态不若平常,他小小地打了个呵欠,忆起昨晚那样的大型跨年活动,猜得几分他比以往倦怠的原由。
多年相识,他仅会在这样的时候通常毫不反驳,作为某种对好友的回报,亦或照顾。
那端卧在不得舒展手脚的沙发上,章谋整理了十数张花火的相片,传送到跨年分队的群组。
林绾回得极快:哇,超美的!明明隔了那麽远,但还是看得很清楚!
绾绾:昨天夜市人一定很多吧?
章谋:多啊,人山人海。
绾绾:2020了耶……新年快乐!
魏芝萱:新年快乐,你们真早起。@章谋,回去还好吗?
他无声笑了笑,输入:安全到家。大家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