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昭咬下最後一口糖葫芦,边享用边忆着往事。
现在细想,兴许当时的申墨蓝是在吃醋,每次当他黏着申邑时,他便会突然现身。
「昭哥,你从方才到底在乐什麽?」
孟九欹不敢说,他简直笑的有够春色荡漾。
「睹物思人。」
「思谁?」
邯昭睨了他一眼,欲要启唇时,身後一道捎着喜悦的熟悉呼唤声,转移了他的注意。
「昭弟。」
邯昭赶忙回眸,欣然对上一双,同他这人一般温文儒雅的带笑双眸。
「敬甫兄。」他笑着步前,「你怎麽也在这儿?」
「我是受到应邀前来参加花倾宴,昭弟呢?」
「同你一样。」
孟九欹好奇的打量此人,细瞧他那俊朗好看的面容,及翩翩公子的气质,特别是那眼尾总带笑的眉目,颇为眼熟。
左思右想间渐渐有了头绪,他不确定的轻声问,「敢问这位前辈是否为兰山谷的韶敬甫?」
韶敬甫拿出白檀制的檀香扇,轻摇时天然馨香四溢,他露出莞尔一笑,「正是敝人。」
「晚辈失礼,竟没认出前辈来,我是怀沧盟的孟九欹。」
「我知道你是怀沧盟的少主,我们曾在你五周岁生辰宴时见过一次面,当时你还年幼兴许已忘了。」
闻言,孟九欹笑的更乐怀,「我一直很仰慕韶前辈,前辈学识渊博,医术更是精湛了得。」
邯昭紧接着道:「他便是那日拿伞的小姑娘,韶媗的父亲。」
孟九欹再睁大眼,「怪不得如此神似。」
「原来少主见过敝人小女?」
邯昭把来龙去脉简单说了个遍,韶敬甫先是大笑几声,接着拍了拍孟九欹的肩道了句,「那咱们这是萍水相逢,便是有缘。」
孟九欹笑眯了眼。
「我们至那间茶楼坐着聊。」
「行。」
他们要了个较为隐秘的包间,点了几盘茶点和一壶热茗茶,寒暄几句後便进入正题。
「敬甫兄何时抵达的?」
「约食时便抵达。」
接着邯昭简单把这次前来的目,以及同行者及所遭遇的怪事等等,简洁告知韶敬甫,除了蓬衿这事儿他选择先隐瞒。
只见韶敬甫愈听愈蹙起眉头,待邯昭道个段落,他才启唇说,「你怎麽会跟御烟宫又扯上一块儿?」
「说来话长。」邯昭啜饮一口茶,茗茶香气萦绕鼻尖,特别舒畅。
「昭弟,你明知我会担心你。」他轻声说。
邯昭垂下眼帘一会儿,再抬起时眼里尽是笑意,「谢敬甫兄的关心,但我已不是当年单纯无知的少年,自会斟酌故勿担心。」
韶敬甫凝望他半晌,最後只叹了口气,「有事,兰山谷永为你庇护。」
韶敬甫大他十岁之有,多年来他一直受到韶敬甫的照料,故两人之间的情感很深刻。
邯昭向来敬重、感谢他,唯独遇到申墨蓝他便自乱分寸,就连至交相劝,他依旧固执如牛。
毕竟那位,可是他思念成疾的师兄。
韶敬甫懂,他什麽都懂,就是因为如此才会一股怒气直冲脑门。
但邯昭话中之意便是让他勿插手,只得隐去不悦换上笑颜,韶敬甫恢复始终如一的带笑神色。
蓦然,外头响起孩童的朗诵声,三人赶紧挨至窗槛直望外头状况。
只见城里的孩童遭到控制似的,齐声朝城门方向重复大声喊道:「神临天下,握生杀权,一统寰宇。」
「这是怎麽回事?」韶敬甫敛下笑意,紧蹙眉头轻声问。
邯昭没有立刻接话,过了一盏茶过後,孩童这才回过神来纷纷散去,神色无异。
「这便是我还未道完的,幽篁城的异状。」邯昭放低声音道。
「愿闻其详。」
邯昭颔首,把方才的话语延续道完,不乏昨日竹林间所遇的高手。
只见他的眉头欲拧愈紧,神色亦愈加凝重。
他语带忧心的说了句,「看来今晚的花倾宴定有血光之灾。」
「我亦如此认为,再者,这位神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眼色暗了暗,「我担心旧事重演。」
邯昭明白他话中之意,他亦认同。
「前辈认为这些孩童是活人吗?」
「不确定,但我确实也没感觉到死者的阴气。」他顿了下又说,「真要说的话,我见这里的女子面色惨白,身上也比较感受不到活人气息。」
「以及城主所言亦有待商榷。」
孟九欹接声问,「还有其他派门应邀前来吗?」
韶敬甫颔首,「据悉这次邀请多为武林中人。」
邯昭轻叹一声,「无论如何,得揭穿这里的真面目。」
「昭弟有任何需要帮忙之处,我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道的真诚。
见状,孟九欹不禁插话,「前辈和昭哥感情真好。」
「我们为莫逆之交。」韶敬甫笑了笑。
邯昭接着道:「敬甫兄总帮我许多忙。」
孟九欹颔首倒是没再多问。
待茶盘皆空後,三人便起身离开茶楼。
路途中,遇上了找来邯昭的申墨蓝。
两人一照会,尽管申墨蓝戴着面具,韶敬甫依旧认得他,顿时火光惊响。
「他为何会在这儿?」申墨蓝面如冰霜问。
「有缘自然相逢,怎麽?宫主大人竟是如此量小气窄之人?」韶敬甫宛若笑面虎,字字句句带利刃。
「然也。」申墨蓝不假思索,落落大方承认。
韶敬甫闻言,笑意僵在脸上。
邯昭见状赶忙上前打圆场,站至申墨蓝的身侧,露出歉然神情朝韶敬甫道:「敬甫兄对不住,我同宫主有私事要谈,得先行离开,余下的时间让九欹陪你。」
孟九欹双眸流露兴奋之情。
韶敬甫尽管不甘愿,却只能含笑点头,「行,那便花倾宴时再见。」
「届时见。」
道别两人,申墨蓝挺着胸膛,背脊亦打的笔直,他迈开步伐,施展轻功跃上屋檐。
邯昭紧跟他身後。
「探查如何?」他率先启唇。
申墨蓝,不语。
「师兄?」
申墨蓝,依旧不理。
叹了口气,脑中忽地闪过方才关於糖葫芦的那段往事,脚步一顿。
当年,他们傲气凌人,总是谁也不让谁,但倘若认真细数,申墨蓝还是让的多一些。
抬手,手指拉住他腰间衣角,动作轻柔而小心翼翼。
申墨蓝停下步伐,没回首。
「师兄因何而气?」邯昭明知故问。
「你。」申墨蓝侧身望他,深邃黑眸在日下闪过一抹绚烂光芒。
稍纵即逝,但他瞧着了。
忽地鼻头微酸,他眨着亦有些酸涩的目眦,不敢接话。
这一出口,怕得泄气。
申墨蓝转身,望着前方华轩楼,轻道了句,「走吧。」
邯昭怔了下,「去哪?」
「探案。」
「你方才不是探过了?」
申墨蓝摇首,「我方才去了城墙边。」
邯昭立即明白他的用意,「如何?」
「没有残留任何一滴血。」
邯昭飞快思索了下,「会不会是重建?」
申墨蓝肯定道:「没有新砖的痕迹。」
「看来这诅咒,应该只是掩人耳目之策。」
「嗯。」他停下步伐,「到了。」
邯昭抬眸望着紧闭的窗扉,四周围连个守门的也没有,静的叫人起疑。
「这里便是城主的卧室?」邯昭凑近细声问。
申墨蓝颔首,微皱眉问,「你向来都靠人靠这麽近?」
邯昭一时没搞懂他的意思,直道:「没的事,除非是像现在正做着偷鸡摸狗的事,才得贴身交谈。」
他睨了他一眼,「你常做偷鸡摸狗的事?」
邯昭无奈,「只是打个比喻。」
申墨蓝瞧了他几眼,忽地俯身凑至他耳畔低语,「以後不准。」
热气使得邯昭耳尖骤红,他频频点头,「遵命,宫主大人。」
尔後又补上一句,「只准你。」
申墨蓝闻言身子一僵,闷声道:「本宫非此意。」
邯昭只当他脸皮薄,笑而不语。
接着,他们屏气凝神贴在窗扇上,倾听里头是否有人,确认一片静寂後这才推窗跃入。
邯昭有些惊诧,竟然这麽容易?
卧室里一片漆黑,只有四扇曲屏前的一盏烛火正傲然发光燃烧着。
这一瞧两人一惊,曲屏後头竟有人影?
两人面面相覻,默契的各分左右,缓步无声探去。
那人影似乎全然无察觉有人靠近,静静地坐在原地。
当邯昭清楚瞧见曲屏後方的那道人影真面目时,稍微松了口气。
不过是个纸做的女子。
只见这纸人做工精致,面容有棱有角,神色更是描绘的须眉华现。
「这里怎麽摆着纸人?」
邯昭纳闷上前,望着纸人侧脸,不知是否为错觉,纸人的眸子似乎转动了下。
邯昭一怔,忽感一道冷汗自额际滑下至他弧度好看的下颔。
申墨蓝彷若亦察觉此怪异现象,剑出鞘时,朝邯昭喊了声,「快过来我身後。」
邯昭欲启唇时,倏感一阵强烈的晕眩感。
他抬眸望向前方,只见周身的暗黑逐渐向他袭来,黑暗中夹杂着叫人发麻的啼啼哭声,有男有女老少不一。
他手指掐诀欲起幻术时,蓦然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眸正凝望着他。
邯昭微怔,他知晓她便是这个纸人的真实面貌,一名巧笑倩兮的女子。
蓦然,黑雾散去,空间一片清明。
卧室及曲屏依旧,室里多了其他摆设,以及敞开的窗扉,和那透入的暖暖煦光。
女子怀中抱着一个还在强褓中的婴孩,她似乎在和谁说笑,眼里尽是温柔。
画面一转,婴孩已长大,长成一个幼小男童。
他似乎在和谁吵架,只闻扑通一声,有人落水。
他先是大笑,闻脚步声来改为嚎啕大哭。
再一转,天空乌云密布,风起云涌间,一道狂傲不羁的身影自天降临。
他踏过的每一处燃起熊熊烈火,他眼神扫过的每一个人,都成了一具具冰冷屍体。
女子抱着男童葬身在烈火悲歌中,似乎有人正抱着他们的身躯痛哭疾首。
烈火燎城门,疾风吹猛焰,从根烧到枝,血染幽篁城,无一幸免,唯独⋯⋯
邯昭睁眼,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他焦急问,「你无恙否?」
脑子虽然还有些晕沉,但身子倒是没其他不适感。
「无事。」
「究竟发生何事?」申墨蓝担忧问。
方才见他忽地双眸放空,神色呆滞,便觉不对劲。
「我⋯⋯」
话语未落,便被後方阴暗处,一阵低沈嗓音给截断,「⋯⋯都瞧见了?」
邯昭和申墨蓝瞬即握紧剑柄,警戒的瞪视前方。
这人太过无声无息,是高手。
他们不敢掉以轻心,一声不吭。
「怎麽不回答?」男人又问。
「我什麽都没瞧见。」邯昭率先启唇,选择撒谎。
仅仅一瞬间,他们还来不及看清他的动作,邯昭只感觉颈子一紧,背脊发疼,直撞在壁上。
倏然尘灰飞扬,申墨蓝绦宵双剑挥去,当啷一声,挡下的竟是条铁臂。
他运真气震退申墨蓝,他从容一个翻身稳稳落在他身後,但暂时不敢再战前。
男人连个正眼也没瞧他,双眸紧盯邯昭。
他细声呢喃,「半狐妖?」
邯昭抓住他的手腕,试着挣脱却是徒劳。
「放手⋯⋯」
男子抬首,让邯昭得以看清他的面貌。
他这一瞧只感心惊,究竟是经历了什麽样的折磨,才能把这张本该好看的俊颜,精心窑烧成右侧依旧无暇,左侧却为祝融所吞噬,已不见肌肤的可怖半脸。
「瞧见什麽了?」他温声问。
邯昭飞快思索该如何答应,并朝後方的申墨蓝轻轻摇头,让他勿轻举妄动。
「火。」他最终只答了个单字。
男人挑眉,手微用力把邯昭甩到申墨蓝身上。
申墨蓝稳妥接住他,手微抬起将他护至身後。
他脚步一旋,看似淡漠却藏着狠戾的双眸,正覻着他们。
「申邑之子?」
申墨蓝波澜不惊的应了声,「是。」
「申邑之徒?」
邯昭抚着颈子上的红印,轻咳几声顺气後才道:「是。」
「把它交出来,饶你们不死。」他手心朝上,手指往内微弯,只见一团似冥火之物在他手里渐渐凝聚。
「你究竟是谁?」申墨蓝两手握紧剑柄,蓄势待发寒声问。
「我知道他交给你了。」他牛头不对马嘴,自顾自的喃喃低语。
两人明白这是问不出个什麽头绪来,现下最重要的得先保命。
邯昭将真气灌至月霜剑,剑锋凝霜雪,温度骤降。
黑瞳亦转为银蓝双眸,狐耳狐尾破术法而显露无遗。
「师兄。」
「我明白。」
不待男子动作,邯昭双手握上剑柄,身先动。
只见剑锋所划过之处,严霜扑来,点点冰霜飘散周身。
当剑气肃杀而去时,惨淡冰霜晚,如凋零花片,在暗中摇落千秋静。
⋯⋯戛然而止。
申墨蓝见状紧跟着身动剑动,绦宵划破万籁,如冷雨葬月,寒气肆意。
男子手心冥火化为点点白光,直接和两人招式对上,如春霆震响,威吓四方。
「离开。」
邯昭抓住申墨蓝的手臂,再次施展幻术,一阵强烈白光闪现,再也不见两人踪影。
男子覻着前方歪倒一旁的曲屏,纸人在灯火摇曳下,更显诡谲。
他轻声问了句,「为什麽⋯⋯」
纸人的朱唇,似乎勾起了若有似无的莞尔浅笑。
ーーーーー
终於,他来了!接下来是第一场重头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