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鸣声长而闷沉，来电显示是一串烙刻於他脑海深处的电话号码。
谈舟看着桌上的手机屏幕复又暗下，双腿一翘，身躯下滑，後脊贴上椅背。他就着这极其松懒的姿势仰起头颅，面向顶上的吊扇扇叶，下颔至锁骨间的线条随他的举动流畅拉展开，白皙脖颈筋络毕现。
修长的指无声探入了稍鼓的长裤口袋，他半阖着眼，抿直唇线，舌尖抵住上颚，轮廓清晰的喉结轻轻滚了滚。
啧，想抽菸。
谈舟的菸龄近一年，不及有瘾的程度，但每至心绪烦乱的时刻，总会接连着抽掉一整包。
指腹来回摩挲着兜内菸盒粗糙的边角，一丝躁动的痒意悄然缠上喉头。他咬了咬牙根，起身。
同一时间，手机开始这一早以来的第十次震动。谈舟站着，垂眼盯视萤幕上的号码，眸色郁黑似墨。
在那闷响第十次停止以前，他按下接听键，边往外走，边把手机凑到耳畔。
「小舟啊，怎麽那麽晚才接电话？是在上课吗？」
谈舟迈到走廊上，倚在教室门边，面色冷然，一语不发，任电话那端的人絮絮叨叨。
「啊，一定是，我们家小舟今年初三了嘛，会考迫在眉睫，课业上很忙碌的。妈妈很抱歉打扰到你，但就是无聊，忍不住想和你说说话。」
他目光虚无的落在半空中，插兜的手攥紧，指节泛了白。
「唉，你长大以後，跟爸妈的关系怎麽就生疏了呢。不像小时候那样，总爱跟在我屁股後头，一迭声的叫妈妈。那时的你多可爱啊。」
窒息感扭绞缠织成一条绳索，慢慢吊上了他的咽喉，掐断他的呼吸。
那头顿了半晌，语气欢欣：「对了，你爸他呀——」
长期关押於内心的暴虐及憎恨陡然破牢，张牙舞爪的撕裂他的理智。谈舟眼眶微红，嘲讽似的笑出声，启唇说了接上来电後的第一句话，字字冷戾若雪地冰棱。
「何苓，你没那个资格谈我爸。」
语毕，臂膀一提一抡，手机脱手而出，狠狠砸上对面墙柱，再直线下跌，黑下去的屏幕上碎出了大片雪花。
现在是下课时段，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到不少学生。谈舟把四周聚集而来的视线及窃窃私语全当作屁，捞出口袋里那盒廉价牌子的菸，往下磕了磕，抖落出一根。
有只手握住了他的腕，谈舟撇眸，一双眼却暗得像什麽都没看进去。
那男生也是五班的，抓住他拿菸的手完全是一时冲动使然，对上他眼睛後怵得不行，连嗓音都有点儿抖，「那、那个，你怎麽能在这儿……抽菸呢……」
虚弱的尾音还飘在空气里，男生的衣领便遭一股大力揪住了，下一秒整个人毫无抵抗能力的被谈舟狠掼下去，柔软肢体与板硬的地面相撞，发出一声令人胆颤的「砰」。
男生恐惧的惨叫立时响遍整条走廊，彻底惊动了附近的所有师生。谈舟抬指扯松领带，彷佛对周围因他而起的骚动全未察觉，眼神冷晦稠暗，漠然望着瘫倒在地直呼「拜托别打我」的同班同学，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除了站得或近或远、瞧热闹不嫌事大的学生们，早有老师发现情况不对，分别赶去通报五班班导和教官。另一名老师上前来搀扶那男生，仔细确认他没大碍後，抬头朝谈舟怒道：「同学，你这是干什麽！」
谈舟凉凉的扬唇，摊开掌心端详一会儿那根失去点燃机会的菸，手一撒，任凭它滚落於地，惹上尘埃。
他抬脚便走。
江妘堇的视野只来得及捕捉到他弯过走廊拐角那一瞬的背影。
二年级三到五班位在同一条廊道上。她跳下最末一级阶梯，就见阿佐与小竹子正一块靠在三班窗前，事不关己的看戏。
她驻足，脑中念头转得飞快，想着肯定暴跳如雷得要过来捉她的锺老头，回首一看自另一侧楼梯直奔上来的两位教官，又转念想着人生地不熟，肯定立刻就会被抓回去的谈舟。
那头小竹子瞧见她，笑眯眯的放声招呼：「嘿阿堇！可惜你被老秃头找去，恰好错过一场好戏。我刚还一直传讯息给你呢，昨儿新来我们班的那转学生掼人的动作可帅了，特俐落！」
阿佐在旁漫不经心的吐槽：「我说你也可怜一下你班上同学吧，明明没做什麽，莫名其妙就被摔了，真是倒楣透顶。」
江妘堇没搭理他俩，直接冲进教室把成绩单朝讲台一扔，回座位捞起包和手机，顺道取了根皮绳紮头发。
小竹子连忙回头，「阿堇你怎麽啦？急成这样子。这是要逃课？」
江妘堇以颔首作回应，将马尾捋顺後拨到肩前，行至门边探头一看，很好，锺老头上了年纪行动慢，尚未见着他的影子。倒是五班班导已经下来，同教官们并肩上前向搀着受害学生的老师询问情况。
「怎麽了？老秃头跟你说什麽了？」阿佐也问。
「没啥，我就回怼他一顿後逃了呗。」江妘堇一笑，语速迅疾，「他绝对是要来抓我的，我暂时不想应付他，先走了。」
「等等啊，我一起！」小竹子圆滚滚的双眸发亮，「我原本就是来约你翘课看电影的，阿佐你呢？」
他摆摆手，「我还是睡觉吧。」
小竹子啐他一句懒鬼，旋即跟着江妘堇从另一条连接走廊摸了出去，没给正专注於校园斗殴事件的教官发觉。
江妘堇低着头下楼，听上课钟声回荡的余音，忖度谈舟的去向。
既然不留在原地，八成便是不愿马上被拎回去问罪了。假如真想躲，这小小的校内没哪处好藏，最上乘的选择还是出校。
她就着这个猜测，让一头雾水的小竹子先自个儿前往他们平时翘课最常翻的那面矮墙，她自己则延校园周边的围墙寻人。
上课钟已敲，专门抓翻墙翘课学生的教官等会便该出来巡视了。江妘堇跑得裙摆翻飞，终於在上锁後门附近的一处砌砖高墙边寻到了谈舟。
他站姿笔挺，一贯的双手插兜，侧颜冷峻，眼帘轻扬，视线凝於比他还高上两个头的墙壁顶端，好似在琢磨如何攀越比较省力。
江妘堇心口一松，步伐不停，压低了声喊：「谈舟！」
谈舟倏尔侧首，见是她，眼眸微眯，面无表情。
他盯着她跑近，默了几秒，说：「怎麽，总算记起来我是哪号人物了？」
她止步於他身前，胸膛起伏，缓了片刻才道：「说正事，等等再聊。这儿的墙不好翻也不能翻，有警报器，人一爬上去就震天响。你跟我来——」
「喂，那边两个学生，站住！」
教官的声音是从背後传来的，听着还隔有一段距离。江妘堇心惊一霎，头也没回，不由分说的拽起谈舟的手，拉着他飞速往那矮墙的方向奔去。
「你们停下！喂！」
濡腻的汗湿了掌心，收紧的手指下，谈舟的皮肤温度微凉。江妘堇逆着阳光跨步子，恍惚间觉得，他们这样刚久别重逢、似乎连朋友都称不太上的两个人，在这当下的距离，却彷佛要比朋友更近了些许。
她理不清她的想法，也不明白这种奇异的亲密感从何而生，可能是由於那些久远泛黄的旧时回忆，也可能只因为他们俩现在是手拉手一起逃跑的夥伴，她不知道，如同她也不晓得自己为什麽定要多费气力的来找他帮他一样。
她行事唯随本心，性子亦是豁达，想不透便不再想，扯着谈舟灵巧的兜了几个弯，渐渐甩远了後方追逐的教官。
谈舟任她领着他，眼皮轻耷，目光在她纤细的背影上逡巡半晌，不自觉聚焦於後颈。
那一小片肌肤白嫩如雪，因沾染了薄汗而显得有几分盈滑软腻，教人看着看着，就按捺不住的……想咬一口。
谈舟挪开眼，拿舌头舔了舔上颚，喉口发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