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上四楼，不过转个弯便看见趴在栏杆上哀声叹息的朱瑄桦，不知为何，方才的不快如雨过天青，我扬了扬嘴角，走过去轻拍她肩膀。
「不是吧，你还在难过啊？我都收一轮情书了。」
刚刚回原本的班级拿遗落的东西时又在抽屉和桌上发现一叠信纸，本还觉得有些烦躁，现下觉得若能让她气得跳脚也是不错。
只是这次似乎没有得到意料之中的反应。
「怎麽样，是你喜欢的类型吗？」这话问得随意，我也就随便摇个头了。
和她聊到一半，我注意到她腰间两侧的背包，同一时间听她话锋一转，问道，「话说回来，赵媛呢？」
我挑起一边眉毛，有些好笑地望着她。这人表面上是在为离别暗自神伤，实则还在为同一件事感到闷闷不乐吧。
说来，当时朱瑄桦无意投入一段感情，我亦是，自私地认为赵媛也该如此，因此听闻赵媛和学长的传闻时，我和朱瑄桦大抵是一样失落，甚至还有些不谅解。
我知道自己是自私且扭曲的，台面上拥有她们相伴，台面下也怀着私心想将她俩据为己有。
可如今实际见过那两人相处的样子，那些负面情绪似乎成了小题大作，即便两人真在交往，我也不怕学长动摇我们仨人的情谊，只要赵媛不接受不给予，就不会有任何改变。
然而除却令我战战兢兢的内忧，对突如其来的外患却是防不胜防。
我怎麽也没想到，打破我固守已久的平衡，竟是一个外人。
那是在一个暑气尚未完全消散的秋天里开始的缘分。许是位子坐得近了些，白忻羽和朱瑄桦的同学情可说是与日俱增，一开始没特别注意却在某天恍过神来，夹杂着班导不时的调侃，我这才惊觉，原来一切都不是我想多了。
「她们最近是不是有点黏？」其实应该不是「她们」，而是白忻羽单方面贴上去，可我就是想亏一亏朱瑄桦，即便她不会听见。
「见色忘友的家伙……」我眯眼看着两人走出教室，默了几秒，开始对自己的话感到疑惑，「呃，这样讲好像没错又好像哪里怪怪的……」
对了，白忻羽是个女的啊！对同样是个女生的朱瑄桦来说应该称不上色……
「不怪，因为白忻羽在追她。」
坐在一旁安静看书的赵媛忽然发声，我看了她一眼，又转头继续欣赏窗外风景。
「这样啊……」我讷讷道，过了几秒，倏地扭过头惊悚瞪大眼。「你刚刚说什麽？」
眼前这人面色波澜不兴，我都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赵媛边翻页边向我重述一遍，「不怪，因为白忻羽在追她。」
「你怎麽知道？」
「因为白忻羽给了她一盒酒心巧克力。」
「所、所以？」
「酒心巧克力代表『爱上你』。」
我傻眼。「就因为这样？说不定那是她随手拿的啊？」
「含有酒精的巧克力应该会和普通巧克力分开放吧。」
闻言，我开始搜寻那天去她家吃免钱巧克力的情景，当时的确有一柜看起来相当高级，且几乎都作成酒瓶形状，再怎麽样都不可能拿错，我遂恍然大悟。
「朱、朱瑄桦知道吗？」见她和白忻羽越处越好，我不禁怀疑她俩已经凑成对了。
「好像不知道。」
不知为何，我松了一口气。「你打算告诉她吗？」
「别人的感情还是不要随便介入比较好。」赵媛又翻了一页，语调平静无波，一副事不关己。「让她自己发现吧。」
「要是她们真在一起了……」我顿了一下，「你能接受？」
「爱是不分性别和智商的。」赵媛淡答。
这我当然知道。可问题是养了这麽久的小猪，都还没宰来自己吃呢，这就被牵走了？
「你……不会吃醋吗？」我好像突然明白朱瑄桦的不甘心了，却实让人心情郁闷。
赵媛微微蹙起眉头，一脸不解。「我为什麽要吃醋？」
是啊，为什麽呢？瞧这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忽然觉得当初因她而多愁善感的朱瑄桦像个傻子。
「不过，」闻言，我抬眼看她，「本来觉得耳根子终於可以清净些，现在倒有点不习惯了。」
那一刻我赫然发现，我与她之间充斥着朱瑄桦，彷佛只要撇除这人，我和她就再无交集。
当这种想法闪过脑海，我明白，有些什麽似乎正以肉眼不见的速度改变着，朱瑄桦和白忻羽，赵媛和学长，我和凌智颖，看似毫无关联的彼此其实正以极其错综复杂的形式缠绕在一块。
而最先看透一切并知难而退的，是学长。
第一次撞见学长和不认识的女孩手牵手走在马路上，是在升上二年级後没多久。见着这画面，我是不意外的，当下闪逝脑海的不是找赵媛问清楚，而是必须瞒着朱瑄桦。
在亲眼见证那两人相处的样子後，其实我或多或少也能猜出个所以然，可朱瑄桦那家伙不知吃错什麽药，总坚持赵媛和学长确实是男女朋友的关系，起初我的确为此感到懊恼，思索着该与她从何谈起？可渐渐地，我便兴起了「就这样让她误会下去」的念头。
於是，我将她蒙在鼓里，开始演起她所希望的戏。
赵媛喜欢学长。我不只一次这麽洗脑自己，本以为会窒碍难行，殊不知竟是信手拈来，且每想一次，内心便能获得平静。
这是为什麽呢？为什麽这会让我感到心安，甚至松一口气呢？
「哈罗。」
和被陈宇祥叫去导师办公室的赵媛分别後，我踏上回家的路途，经过中廊时，某个讨厌鬼挡住我的去路。
我看都没看他一眼便兀自绕道而行，凌智颖虽讨人厌但其实很会看人脸色，例如此刻的我便是任何一点声响即可促使爆发的烦躁……
等等，他怎麽知道我现在心情不好？
我自认自己不是个会将情绪写在脸上的人，更遑论我连自己究竟是为何事感到烦闷都不清楚。
我猛地停下脚步，转身面向他。
本以为会见着那存心惹怒人的笑容，可映入眼的，却是以往不曾见过的凝重神情，不，是凝望。
那一瞬间，我真的有种被看透了的错觉。
正想开口说些什麽，耳畔随即传入不合时宜的踏步声，伴随着此起彼落的惊呼――
「快去篮球场，听说有人向前校男篮队长发起战帖了！」
「什麽？说要单挑的是二年级的学妹？朱瑄桦？我怎麽好像在哪听过这个名字……」
听见「朱瑄桦」三字，我愣在原地，待回过神来，我人已经挤在篮球场边的观众群里了。
凌智颖没经过我同意将我的手握得死紧，似乎怕我被人群冲散了，当时我急着挤到前排查看究竟发生什麽事，因而没心思去细想自己是不是被趁机吃豆腐这事。
当我突破人群来到最前排，我看见喘着气一身狼狈的朱瑄桦，她的视线凝在观众席上，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便见着臭着一张脸的赵媛，像要杀人一样，全身无处不散发杀气。
再度望向站在场上的朱瑄桦，本以为会看见她缩着脖子发抖的怂样，却猝不及防撞进她忽然扬起的灿笑里。
我的嘴角跟着失守，想着，都什麽情况了还笑得像个傻逼，此刻赵媛怕是更加怒火中烧……
可当我转眸睨向赵媛，却是定格在原地。
我无法想出确切的形容词来形容赵媛此刻的表情，只是沉浸在当下那个氛围，一直到尖叫四起，我才终於回过神来。
我转过头就见朱瑄桦面朝下倒在地上，赵媛纤细的身影跟着踏进视野，似乎和学长说了些什麽，可场边实在太过嘈杂，我什麽都听不见，却将那个画面深深嵌入脑海。
当时我未能理解学长眼中的悲伤和释怀，是在不久後，我将明白那代表什麽。
後来朱瑄桦被抬上救护车，送进了学校旁的医院，躺了三天三夜才终於清醒。
在她昏迷的那段期间，我和赵媛基本上是同进同出。可不知为何，我感觉赵媛似乎有些不同了，瞧她那副忙东忙西的样子，与她待在同一空间我都觉得自己挡路，有时见她盯着床上昏迷不醒的人发呆，我更是下意识想默默飘离现场。
「小徐！」
在走廊整理思绪的我闻声扭头一望，见朱瑄桦的妈妈朝我跑来，遂起身打招呼。
「阿姨好。」
「不好意思啊，让你每天都跑这麽一趟。」她冲我微微一笑，忽地左顾右盼，问，「嗯？小赵呢？还在病房吗？」
我点点头。
「这样啊……那个，小徐，你能帮阿姨一个忙吗？」见我点下头，她兴奋瞪大眼道，「我现在要去跟医生谈点事情，待会阿姨想请你和小赵吃顿饭，你能帮我去跟小赵说一声吗？」
我受宠若惊，「阿、阿姨，您不用这麽客气的……」
「我请你们吃饭不是因为小瑄，而是阿姨好久没和你俩吃饭聊天了。吃完饭後我送你们回去吧，时候也不早了。」阿姨看了眼手表，「好了好了，我们半小时後门口见啊。」
阿姨说完便一溜烟跑了。
我乘着电梯来到四楼，不一会便来到朱瑄桦的病房前，这才发现房门半掩着，同一时间，我听见自门缝溢出的细微声响，似乎是朱瑄桦的声音。
缓缓推开那扇厚实的门，眸子不过轻轻一抬便见着了伫立在床旁的赵媛，她一手覆盖在朱瑄桦眼上，似乎没注意到房内多了一个人，清澈的琥珀色眼眸紧紧锁在她脸上，精致的侧脸映照着与前几日相仿的神情。
我恍然大悟。终於明白那个表情所代表的意涵。
――这一瞬间，她的眼里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了。
我倒抽一口气，自心底深处涌现一股不知名的情绪，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见赵媛缓缓拿开盖在朱瑄桦脸上的手，接着弯腰将唇压上她的。
在那之後的事，我不记得了。我只知道当我回过神来，自己就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无力地靠上一旁的墙，紧紧扯住左胸濒死一般用力呼吸着。
我知道那是什麽感觉。
――那是，心痛。
但……是对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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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觉得是谁呢X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