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緩緩歸 — 乘風逐夢(4)

正文 緩緩歸 — 乘風逐夢(4)

一时间她的心跳莫名加速了起来,然而看他笑眯了眼,显然对答案胸有成竹的样子,就有点不甘心被看穿了。

伸手的时候,对方似乎下意识退了退,然而他的眼镜已经让方洛蝉拿在手上。程鹬的近视度数不高,可不到睡前他也不会拿下眼镜,而此时些微讶异的表情让他看上去少年气了些,她因此微扬着脑袋,提高尾音:「你说呢?」

如果是刚才他是故意逗女孩,想看她会甚麽反应,那被摘眼镜,就属於丝毫不在想像中的意料之外,仰头看去,女孩微扬着唇角的笑容有些令人心跳加快的明媚,下一刻,他照直觉行事。

「呵呵。」

程鹬似乎只是愣了一下就笑了,看他伸手过来,方洛蝉反射把眼镜藏到身後,然而腰间转瞬就被温热的感觉环绕,刚才卡进来的位子太近了,让他一倾身就能环着她的腰,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应该把手举起来,我才抓不到。」嗷嗷细语,轻偎低傍,充满了暧昧感,她不想躲,但又有些不知从何而来的不自在。

「……你不是才说,不跟学生谈恋爱?」

他的喉结动了一下,挂在嘴角的微笑明显的淡了,温热滑过她的手腕,随後手底一空,环绕着她的体温全面後撤,低头戴回了眼镜,语气没有太多改变:「之前在医院的那些话,如果让你很介意的话我道歉,你不喜欢我靠近的话,我以後就不这样。」

「……我又、我又没这样说。」她更不自在了。

「没那麽说,是『没因为我在医院的话生气』,还是『不讨厌我靠近』?」

「……」为什麽失忆了还能出这麽讨厌的选择题?

一时间回不了话,无法阻止对方伸出手。彷佛刻意要让她看清楚似的放慢动作,温热触碰到她的手指时,下意识的动了动,却并没有抽开,然而他只是捏了她的手指,就放开了:「……在医院说的那些话,我有些欠考虑了,让你生气的话,很抱歉。」

捏她的手是试探,因为她没抽手,做出了判断--好像无论是失忆前後,在他心中那股冷静跟理智都不会受到影响--这点很像他。

不知怎地,这样转瞬的想法,就让方洛蝉从一根紧绷的弦放松下来,:「都那麽多天了……早就不生气了。」

难道要说讨厌对方亲近吗?不是的……她只是有点矛盾。要追究的话,她在意的是对方短短的时间内就从疏离到亲近,上次吃饭时他说自己在信箱中发现了他们通信的纪录,问了她一些以前的事情。有些很微小的事件,其实她也不记得了,想了想才记起来,然而看他彷佛发现新大陆的样子,不知名的失落却在那时袭上心头。

因为他面对过往的记忆,说的是「原来如此」而不是「我想起来了」。

好像他们不处在相同的时间线上,好像以前那个跟她一起经历过往的人早就消失了,在眼前的这个人,并不完全是他。然而他的习惯,他的行为,又是如此熟悉跟让人放松,也许,这就是她矛盾的地方吧。

「今天去复诊还好吗?」

为了不让自己多想,找了新的话题,程鹬也没纠结在上一个话题,点了点头:「恢复得还不错,应该会安排下周做增生疗法。」

程鹬的膝十字韧带撕裂程度大约是第二级,恢复期大概六到十二周,虽然这一个多礼拜,已经摆脱了依赖拐杖,但还是要戴着护膝行走,也要注意活动期长短。

为了让撕裂的韧带能恢复得更好,被建议增生疗法并不意外,那是一种将生理食盐水、葡萄糖水、或者富含血小板的自体血浆(PRP)注入患部,刺激身体软组织修复的治疗方法。

「那你要打葡萄糖还是自己的血小板?」

「嗯?」程鹬却有点讶异的样子。

「怎麽了?」

「你知道增生疗法?」

之前她也没听说,不过听说了他的伤,查了一下治疗方法就轻易找到了。想到这里方洛蝉又有点忍不住:「没像那个谁一样问问题,让你失望了?」

他就像来了兴致,挂着笑的:「『那个谁』是谁?」

「装甚麽傻?」

「吃甚麽醋?」

方洛蝉又卡壳了,张了张口,最後只能说一句--「不行吗?!哼,我要去洗手,不跟你说!」

她才不会承认自己说不赢夹着尾巴跑掉。

实验室里有很多规矩,比方不在实验桌上吃东西,戴着手套不乱摸门把等,虽然麻烦但也是为了让环境不受实验的材料污染。虽然程鹬曾说过一些,但她不是实验室的人,多少也有点怕乱摸乱碰踩了雷。就算实验室里有洗手台,她也去了趟厕所。在镜子前,隔间里面有些谈话声陆陆续续地传出来。

「可如果他真的忘记了,他女朋友怎麽好意思一来就赶你走?」

「就是说,会不会太强势了?」

「对啊,你也觉得吧?而且不只一次了,我觉得学长好可怜要应付这种人。」李妍雃的声音在她後头的隔间传出来--这就很尴尬了。

「搞不好他也不高兴啊,男生都不喜欢自己的女朋友太强势吧?」另一间回话间也传出了冲水声,让她只有几秒钟的时间能下判断,她闪进了另一间隔间,拉上门时传出了隔壁开门的声音,同时李妍雃接上一句:「对啊,我也觉得。」

「那你还让她赶?干嘛那麽委屈。」

冲水声断断续续让李妍雃的回覆不太明显:「反正我就故意的啊,最好让学长看看她怎麽挤兑我的,我听说车祸的失去记忆几乎不会想起来了,明天我再去学长面前刷刷委屈,如果他们因为这样吵架就太好了。」

「哇塞,这你也想好了,那也没白委屈了,感觉超戏剧化的。」

「是啊,我也觉得。」

--委屈个鬼!她蠢了,刚闪甚麽闪,刚就应该站在镜子前面看清这几个人的嘴脸!

方洛蝉在隔间里又磨了磨牙,好不容易等三个女生终於洗好了手,离开了厕所。

她又等了几十秒,才从隔间中出来。

镜子倒映出来的表情唇角是下弯的,她看了几秒钟自己的眼,觉得看不下去,那些「强势」、「讨厌」、「吵架」、「失忆」等词汇在心中游走。

她也曾想过如果对方再也想不起来怎麽办?总是告诉自己没关系,她还是能再追一次,可真的没关系吗?现在的他又是怎麽想她的?

长发让她放了下来,不知怎地有点乱,伸手扒了几下,觉得自己好些了,才伸手按了洗手乳,慢慢的把手洗乾净。

以为今天不会再遇上李妍雃了,偏偏才走出厕所,远远的就看见几个女孩和程鹬在实验室外头。程鹬没有撑拐杖,大概也没讲多久的话,可一股火就是冒上来,反应在她加快的步伐上--反正她坏,她霸道,但那又怎样,敢在背後说她,她就敢在跟前放闪。她一到伸手勾住了他的胳臂,看也不看其他人:「干嘛不撑拐杖?」

程鹬没抽开手,她感觉到他放松了胳臂,而且温声回答:「去洗个手而已。」

「那我陪你去。」方洛蝉顺势看向眼前的几个女孩,三个表情大同小异,似乎有点尴尬的,然後她又补了一句:「不好意思,程鹬的脚上还有伤,不能站太久。」

「喔喔,那学长保重。」

「没事,谢谢。」

「那我们先走了……」

匆匆告别之後,几个女孩就提着包离开,看着情敌组队团灭,方洛蝉终於觉得自己出了一口恶气--哼,绿茶!

她放开了手,可抬眼一看,程鹬的眼神也从女孩们转向她,还没有说话,他却搭上她的肩,挂着一抹浅笑:「走吗?」

「……」

「说要陪我不是骗人的吧?」

「当然不是!」

--那是吃、醋、的。

青年没讲出最後一句话,却用夸张的口型让她清楚自己被看穿了。

相较於他逗人的愉快,她心情一点都不美好,反而有些沮丧起来:「你会因为这样,讨厌我吗?」

刚才她被他逗得跑出去时,程鹬虽然讶异,可回过神之後,却又没忍住露出愉快的表情。

不只是猫的傲娇而已,感觉自己又被尾巴撩了一下,心里发软的一种可爱。只不过等了一会儿没回来,他也想着乾脆去洗洗手。才往外走,在实验室外就遇上了李妍雃他们。

其实他腿伤有支架,再微调重心还是能站的,而且他估量着学妹们应该只是打声招呼就离开,不妨碍甚麽。就没想到方洛蝉急匆匆的回来,从动作到神态语气都是关心他的话,因而被暖了内心。

再看看女孩宣示主权似的小动作,就觉得可爱,又有点好笑,不自主地又回了句逗她的话。可就这麽一小段时间里,她不晓得发生了甚麽事,瞬间的沮丧彷佛让她蒙上一层灰。

就像是梦中站在台阶上,望着有些低气压的女孩,当时的心情此刻了然胸前,他想安抚她的沮丧。如果有甚麽话能精准表达自己现在的感觉,那就只需要一句话:「我怎麽会讨厌你?」

「程鹬,你会因为我妈讲那些话,讨厌我吗?」

隔着窗,妈妈说甚麽她也没听得很清楚,然而她第一次见程鹬不屑一顾甚至有些乖张的表情,方洛蝉有点怕了。顾不得被发现自己偷听,追出去就阻止她妈妈再乱说话。可是,可是程鹬因此没有停下脚步。

她想追出去,却被妈妈抓住了手臂,然後就是骂人的话砸下来。

她没有甚麽时候那麽讨厌妈妈自作主张,目中无人的态度,她凭甚麽骂人。

然而在下一刻听见他的机车声,想追出去也晚了。

她跟妈妈吵了很大一架,被甩了一个巴掌,脸颊都肿了好些天。可等她脸恢复原状,再找到程鹬时,对方依旧专注而耐心的听她说话,似乎想安慰她的忐忑,然而也有可能是,他是想用礼貌来表达他的疏离:「对我来说,你就像妹妹一样,我不会因为别人说了甚麽讨厌你。」

那时方洛蝉觉得,他也许真的不会喜欢自己。

相似的回话,连结着从前与现在,像是两条交织在一起的丝线,在她心头缠绕。有那一瞬间感受到从前那般绝望的刺痛,然而他搭着自己的肩膀的手并没有抽开,两人靠得很近,体温甚至能互相渲染,他说出这样的话……应该不是要骗她的吧?

「我不是你妹妹啊。」她小心翼翼的回答。

「甚麽?」

看着程鹬脸上大写的问号,刚才的那些负面的想法及低潮感被瞬间清空,他不是要骗她的,转眼就高兴了起来:「你说真的?不会讨厌我?」

「嗯。当然……刚才到底怎麽了?怎麽忽然问起这个?」

厕所里听到情敌在谈论自己,这种连她都不写的恶俗桥段,她还真的没脸说出口:「没事啦,反正就是--我跟你说,你学妹如果又跑来跟你哭诉甚麽的,不要听。」

「是哭诉甚麽?」他一脸好笑的样子。

「就是,就是我不好相处甚麽之类的。」方洛蝉努力打预防针。

「你该不会刚才在厕所把人打了一顿吧?」

「怎麽可能!」

「也是,要是真打了一顿,她还不闹得天翻地覆。」

「甚麽啦,我跟你说真的!」方洛蝉不服的抓住他的衣服。

然而心中的那些不服跟紧张,又被对方下一刻动作给怔住了。

「小蝉,我不是甚麽会跟别人搞暧昧的人,你是我女朋友,不是吗?不需要一直担心,怕我跑了。」

程鹬握着她的手说出这样的话时,她彷佛真的从他眼底看见了过去的那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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