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开启，映入眼的是熟悉的医院走廊。
自从程海跟她坦承一切後，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有些微妙。他看她的眼神总是流淌着温柔和疼惜，每当与他深邃的眸子对望，她就会心跳加速，脸颊一热。
她明白自己对程海有着特别的情愫，但那是不是喜欢，她不知道。
她没有主动提起，程海也没有，也许永远都不会。
不过只要一有空，她就会来医院找程海。
在学校程海是风云人物，在医院他也很受欢迎。由於他长得帅气，个性又随和，不论男女老少都很喜欢他，和所有的医护人员都很熟。
以前她总觉得医院很可怕，因为感觉离死亡特别近，但是和医院里的人相处过後，她发现除了死亡，医院也存在着许多希望。
每次看见医生和护士为病人努力的模样，她心中就会忍不住泛起崇拜。
救人是什麽样的感觉？她突然很好奇。
一直以来，她对於所有的事情都秉持中立的态度，也不知道自己的热忱或者梦想是什麽，这种悸动是第一次，慢慢地在她心中描绘出一个远大的目标。
「嗨，允乐。」
走去程海病房的途中，她撞见刚帮病人换完点滴的张予芳。
「予芳姐好。」她莞尔一笑。
「你剪头发啦？」张予芳露出惊讶的表情，竖起大拇指赞美，「很好看，感觉换了一个人，不再像个叛逆少女了。」
闻言，范允乐不禁轻轻一笑。
「你来找程海吗？」张予芳问道，忍不住叹息，「我刚才去他房间，他人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这孩子每次都这样，仗着自己长得帅就把我们的话当耳边风，明明就已经跟他说三点有检查。」
「我去帮你找他好了。」范允乐不禁皱起眉头。
「你知道他在哪里？」
「应该。」她点头。
「好啊，那就拜托你了。」张予芳说，「我还有病人要照顾。请他半个小时内回来，不然王医师下午都有诊，没有空档。」
范允乐点头，并下楼越过中庭，果然不出所料地在位於儿童医院大楼旁边的篮球场边找到了程海的身影。他坐在长椅上，表情若有所思地望着球场上正在玩耍的小孩子。
程海除了喜欢篮球之外，也很喜欢小孩子，每次只要周旋在小朋友之中，他嘴角就会不自觉上扬，露出一抹发自内心的笑容，迷人地让她无法移开视线。
她想，这也是程海没事就会来这里的原因。
「程海。」她轻唤道。
回过头，程海眼里多了惊讶，说道：「你染头发了。」
他率先不是指出她头发长度的改变，而是颜色。
「嗯。」她点头，走到他旁边坐下。
「很好看，跟我想的一样。」他唇角弯起一抹笑。
又来了。
看着程海的笑颜，范允乐发现心跳又开始加速，一阵热流攀上双颊。她反射性地别开脸，不想让程海看到她害羞的模样。
「予芳姐在找你，她说你三点跟王医生有约，要你半小时──」
「我知道。」程海打断她，「我故意不去的。」
「⋯⋯为什麽？」
「我知道王医生要说什麽。他已经讲过很多遍了，没必要再讲一次。」他淡然道，似乎不想要多聊这件事。
讲什麽？
她想问，却问不出口。
关於程海的病情，范允乐只知道他的脑部长了一颗肿瘤，而且位置稀有，如果动手术会伤害到大脑神经，所以目前只能靠药物控制。过去几个月，程海的情况看起来很稳定，虽然需要定期来医院，但还是有去学校。
想到这里，她突然想起毕业典礼的事情。
「你怎麽没去毕业典礼？」她皱眉，「校长好像没有叫你的名字。」
「我缺席太多考试，所以有些毕业规定没有通过，但是因为我有特别原因所以校长有帮我反应给董事会，只不过程序有点复杂，没有在毕业典礼前完成⋯⋯」他耸肩，「反正不过就是一张纸，可有可无。」
「那大学呢？」范允乐又问，「你到现在都还没跟我说你考上哪里。」
「不重要。」他答得果决，一秒都没多想，「因为我不会去念。」
她愣了愣，「什麽意思？」
「因为接下来的几个月，我会一直住院观察，大学跟高中不同，所以升学的事情⋯⋯可能要延後了。」他棕色的眸子显得黯淡。
「为什麽？」她焦急地问：「你的病情恶化了吗？」
「为了不让它恶化，所以才要住院观察。」见她一脸担心的模样，程海摸了摸她的头，语气有点像是在开玩笑，「你不要露出这种表情，我不会死。」
范允乐心一怔，没想到他居然看出她内心的担忧，抿唇小声道：「那就好。」
闻言，程海只是笑着不语，眼神柔和地看着她。
「我是不是也该去染个黑发？」他两手撑着长椅，眼神望向前方蔚蓝的天空，「也许那样，我爸就不会那麽讨厌我了。」
也许是这句话来得太突然，又或者是程海那看似无所谓的笑容不符合他说出来的话，范允乐一时之间脑筋转不过来。
「我没有我妈的照片，所以没办法给你看，不过我们长得很像。同样的脸型、同样的眼睛、同样的发色，所以只要看到我，我爸就会想起我妈，想起她的背叛、她的无理取闹、想起她的死⋯⋯」他平淡地说道：「我爸对他的艺人的关心，比对我的多太多了。之前他公司的艺人出了车祸住院，他几乎每天都去探望，我生病，他来看我的次数一只手数的出来。」
他看向她，眼里没有一丝光泽，「我不会死，但有些时候我常想，如果我死了，我爸是否会伤心，还是跟我妈死的时候一样，把所有关於她的东西都扔掉，彷佛她不曾存在过。」
「⋯⋯」她想要说些什麽，喉咙却一阵乾涩，什麽也说不出来。
「啊，抱歉。」意识到气氛有些沈重，程海搔了搔褐发，无奈一笑，「情绪化也算是治疗的副作用之一，你别太在意我说的话。我跟我爸关系不好已经不是第一天的事了，我早就习惯──」
不等他说完，范允乐上前一把将他用力抱住。
「我会伤心。」她靠在他的肩上，鼻尖传来他身上的淡香，以及透过他的衣服布料所感受到的体温，「我不知道你爸会有什麽反应，但我会很伤心。你不是我可以轻易抹去的记忆，所以⋯⋯不要离开。」
程海以为笑可以让她安心，殊不知，他的笑在她眼里看起来有多麽勉强、多麽让她心疼。
「⋯⋯」这回换程海愣住了。
「我不知道王医生要跟你说什麽，但是听予芳姐的口气，似乎是很重要的事情。我希望你能够痊癒，所以⋯⋯」
「嗯。」她话还没说完，程海便应声。
范允乐抬头，「嗯？」
「半小时之内回去，是吧？」他看了一眼手表，「还有十分钟。」
「喔、嗯。」她点头，连忙松开他，然而正当她准备从椅子上起身时，程海却拉住她，将她揽入怀中，紧紧扣住，彷佛她是他重要的宝贝，不能失去。
「谢谢你。」
程海在她额上轻轻落下一吻，虽然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从他的语气，她听见了一丝颤抖，和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