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尘寰被粗暴甩出水面，在坚硬地面翻滚了好几圈──消停之後，猛烈咳了好几次，浑身湿透之下实在冷得很，不过他也没心思管这个，更担心另一人的安危，「沈律言──！」
这家伙要是无缘无故死在这里，自己哪还有活命的机会？
所以，才心急了。
他苦思，却无立即解决之法。镜花水月勾起的幻象实在可怕，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这世间容易使人迷失心智或是产生幻觉的最常见便属迷瘴，不过心智坚定或修为高深之人是不会轻易被瘴气迷惑。
但青岩玄武素来以幻术闻名，力量之强，即便是和牠们同等的远古兽群都不见得能躲过。幻术通常不能对肉体造成任何伤害，可一个人最重要的是「心」。
人人均有内心深处不愿面对的过去，在幻术之中，这些会全被翻了出来，把人从内心深处狠狠绞杀一遍。
真要说，牠们制造的不是幻觉，而是真实──每个人都不愿意面对的真实。
好比云尘寰刚刚就想起自己被断尾的记忆片段，虽然画面模糊，却始终让他无法摆脱深扎心中的恐惧──幸好他就被不知名的东西卷住唤醒，还被抛出这一潭害人不浅的清水。
念头一转，云尘寰逐渐冷静下来。
沈律言虽然有万年不改的臭脾气，但一生行事光明磊落，根本抓不着半点小毛病，哪会有什麽内心不愿面对的过往？
比较起来，他才是满坑满谷的惨痛回忆，所以才特别不喜欢这种东西……
云尘寰再往旁看了一眼，发觉这里并不是他们被拉进水中的地方，而是另一处秘境。石洞中错综复杂，水潭和好几个地方相连。
「……到底是什麽东西把我拉上来？」他喃喃自语，眯眼盯向水面。
正疑惑之际，一条似蛇尾的尾巴从水面浮起，再缓缓下沉，然後又猛然窜出水面，用力一拍──激荡出高昂水花，一个人影转瞬又被抛上岸边。
那只尾端带尖的尾巴毫不留情，直直刺向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人。
云尘寰认出人来，几乎是想也没想，急忙挡在了沈律言身前──那足以刺穿血肉之躯的利尾带有淡淡的蓝色亮鳞，甚是好看，却离他的咽喉短短一寸之隔。
他觉得自己肯定是鬼迷了心窍。
此时，传来一抹低沉声音：「好小子，我要帮你杀了仇人，你竟然还挡着？」
云尘寰忽然一懵，水中之物总算现身──那是一只巨大蛟龙，浑身带有青蓝色的六角鳞片，煞是夺目。牠游近岸边，一对蓝色眼珠从上而下俯视云尘寰。
淡霜色的眼睛眯起，他总觉得这只蛟龙有点熟悉……
巨龙之影忽然消失，一个身材魁武的中年男子转而现形。男子相貌端正，五官带有刚毅之气，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身上，简直像是出海捕捞的渔民……
云尘寰眨了眨眼睛，有点不敢确定，试探性喊出口：「蒙、蒙大哥？」
男人嘴角扯出笑容，一把拉过云尘寰，力道不轻不重揉揉他的发顶，大笑道：「不知多少年未见，幸亏你还记得你大哥！要不是方才认出你，管你溺死还是梦死，老子都不会管！」
云尘寰也露出笑容，「哈哈，真的是好久不见了──不过蒙大哥怎麽会在这玄武岩洞啊？东海的水不好游？」
蒙津这才解释：「之前在东海跟玄武一脉交上了朋友，他们知道我少了内丹，伤势不轻，便邀我来这儿疗伤，这里确是疗伤宝地，我闲闲没事便上来晃晃。」蒙津本想先问云尘寰出现的缘由，眼角余光瞥见躺在地上的人，凶恶之色瞬间浮现，「等等再问你，先让我料理了你的仇人──！」
「等等──！」云尘寰拉住他，暗想沈律言哪时候跟蒙津结了仇？
印象中，他跟蒙津一起四处游玩时还不认识沈律言，後来碰上沈律言是和蒙津分道扬镳之後的事了。
「他不是我仇人，呃……」
他跟沈律言的关系实在复杂，一言难尽。
「小寰，我不怪你，因为你不记得了。不过我明明白白告诉你，这人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坏蛋！这张脸──我永远也忘不了！」
云尘寰越听越茫然，摇摇头，「蒙大哥，你搞错了吧……真要算一算，我小的时候，他也差不多是个孩子。你不是说──断我狐尾的是修为高深之人？」
「管他大爷的是不是小孩？这张脸我不会认错！是不是他胁迫你，所以你才会跟他一道？」
看对方笃定的神色，云尘寰一时不知该回什麽。但他确定不是沈律言做的事情，不想把这个黑锅压到人家背上。蒙津不是会乱说胡话的人，这之中肯定是有误会。
例如──真认错人了？
天底下，有谁长得跟沈律言相似，相似到使人认错呢？
云尘寰和蒙津拉拉扯扯时，某人悄然睁开眼睛，然後撑坐起来，一看见男人，漆黑双眸蓦然瞠大，他动作极快将人迅速拉过来，戒备地把云尘寰护在身後。
此时，云尘寰霎时一怔。
杀气。
沈律言身上散发出前所未有的杀气。
以前沈律言连杀他的时候都并未散发出杀气，只是一贯的漠然，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隐忍。八成是因为杀生，内心多少不好受。
他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如今沈律言真动了极为浓厚的杀意，寒到令人从脚底发凉。
不只沈律言，蒙津也杀气十足，两人像是没看见其中一个人倒下就不罢休。
「你们这是干什麽！」
沈律言未答话，他召来霜邪，流腕一转握住，剑上寒光逼人。
「小寰──你等着！大哥立刻把你从这恶人手中救出来！」
两人即刻开打，数不清的剑光水雾模糊视线，只看得出两人斗得难分难舍。云尘寰被这两人气到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了──先把话说清楚，再打不行吗？体谅体谅他一不小心就会被赐死的卑微好不！
「你们给我住手──信不信我待会就跳下去，让你们留在这儿算了！以後也别再来找我！」
两人打归打，还是听见云尘寰的话，隔开数尺之後暂且停手。不过对於彼此的杀气，并未完全消散。
云尘寰站在两人中间，目光来回扫荡。他跟蒙津许久未见，而且当初还是蒙津救了他一命，怎麽说也得叫沈律言跟人家讲清楚。於是，他先问：「沈律言──你说，跟蒙大哥怎麽回事？」
闻言，沈律言望向他，神色中忽然带有点畏缩，犹如察觉自己做错事而在自我反省。
这种诡异模样八成又是沈律言在发疯，云尘寰当下便觉得自己听不到像样的回答了。
「他让你痛……」
果然，没头没尾。
云尘寰心想自己太天真了，还打算让两个人好好对质……
沈律言比任何厉鬼还厉害，总能迷了他的心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