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声昂本来没想在学餐吃饭的，是因为看到温澄，他才决定坐下来。江旖葳抱怨连连，在附近的座位一脸挑剔地转了好几圈，才拖了一把相比起来比较漂亮乾净的椅子坐下。
温澄正和其他两个老师坐在一起吃饭。都是广设科的老师，贺声昂猜。他很肯定他们没一个是普通科的。
「你们班已经决定好校庆要做什麽了？」温澄说，「好快喔。我等下才要开班会跟小朋友们讨论呢。」
他们距离温澄那一桌没很远，可以听到大约的谈话内容，但贺声昂不是很在乎老师们在聊什麽。温澄和温煜朗长得很像。或许这句话应该反过来说，温煜朗长得和温澄很像。不到同一个模子刻出来那种相似程度，整体来说是一种感觉，两个人都清秀而整洁，差别在於温澄气质柔软，温煜朗则显得冷淡许多。
温澄因为另外一个老师的话而露出微笑，「到时候会很热闹吧。」
贺声昂喝了口从校内的小七买来的饮料，心里想像着温煜朗露出笑容的模样。温煜朗根本没笑过，表情总是淡淡的，让人根本搞不清楚他心里到底在想什麽。
「你干嘛一直盯着那个老师？」江旖葳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低声问。
「你记得我跟你说过那个老师的事吗？」
「他是你那个小狐狸的爸爸嘛。」
「你还记得啊？我还以为你是金鱼脑。」
江旖葳冷冷看着贺声昂，优雅地撕开三明治的包装，从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
贺声昂还是不为所动地看着温澄。他的焗烤义大利面快冷了，可是他现在不想吃。
他无法想像温煜朗的笑脸，就算只是微笑他都想像不出来。
想着温煜朗，他也想起了礼拜六的事。他撇撇嘴，仍然搞不懂那天到底为什麽会变成那样。那天温煜朗一走，所有事就变得没那麽有趣了，就跟平常没两样，有点无聊。而且他有点生温煜朗的气。
他怎麽可以撇下他们跑掉啊？明明是他们有约在先的。
「喂。」
「干嘛？」
「你知道新美他们的校庆是什麽时候吗？」
「我怎麽可能会知道啊？我问一下吴繁。干嘛？」
「我要去找小狐狸啦。」
江旖葳「蛤」了一声，然後兴致勃勃地说：「我也要去。」
「你跟来干嘛？」
「好像很好玩啊。」
「随便你。」
好玩吗？
这次他不会先告诉温煜朗，他要偷偷过去，让温煜朗吓一跳。那样应该会很有趣吧？他弯了下嘴角。
不过在那之前，先来点好玩的事吧。
他看着温澄把餐盒收起来。老师们起身离座，要走到门口必定会经过他们的桌旁。
贺声昂看准时间，在温澄离他们只有十几公分距离的时候，用稍大的声音说：「老师好！」
刚低头看表的温澄视线跟着声音望来，眼镜镜片後的双眼睁大，嘴唇微张，有点呆住了。贺声昂对他一笑，「老师你被吓到喽？」到时候温煜朗也会露出这种样子吗？真好笑，好期待啊。
看清楚出声的人的脸庞，温澄放缓呼吸，收敛起表情。
那张让他的孩子哭红了眼的笑容，他不会忘记的。但是他不能做什麽，他不能，只能扬起两边的嘴角牵起一个弧度，撑起一个不冷不热的假面微笑，然後点点头走掉。
「你被人家讨厌了吧？」江旖葳撑着脸讥嘲，「上次你跟他打招呼他也没理你。你一定做了什麽坏事吧？」
「你才做坏事啦，我超乖的好不好？」
「齁是喔。啊、吴繁回我了。」
「怎样？」
「她说新美的校庆在十二月中。你那时候要去啊？要不要多揪几个人？」
校庆的时候，每个班能搞出来的东西其实差不了多少，不是卖吃的喝的，就是一些基础的闯关游戏和鬼屋，三班没有特立独行，和其他班级一样，校庆的时候准备摆个餐饮摊，要贩售的饮料是校庆的常见款，乾冰汽水红茶绿茶一类，食物倒不是炒泡面什麽的，而是面包。和温煜朗许兴奕同为校刊社成员的刘晏秀家里是开面包店的，家长很乐意帮忙，提供协助。
既然要卖吃的喝的，就得做菜单，而这个任务被班导师抛到了温煜朗头上。
那也就是几天前的事情，班会课上，在决定校庆要做什麽以後，班导师问：「有人自愿做菜单吗？」当然，讲台底下一片死寂，学生们少了刚刚讨论的兴奋劲，一个一个你看我我看你，没人出声。
班导师早料到会这样，目光逡巡着，心里盘算找哪个孩子比较好。要找学艺吗？有没有哪几个小孩喜欢画画啊？
她的视线定在温煜朗脸上。被她盯住的小孩顿了一下，没左顾右盼也没低下头，模样很镇定。
「煜朗。」
「有。」
「菜单给你做，好不好？你爸爸是教画画的，交给你没问题吧？」
温煜朗没意见，「好。」他一答应，班上的气氛又活络起来。
於是现在，他坐在放学後的教室里，侧坐着跟刘晏秀一起讨论菜单该怎麽做。那天班会课结束後刘晏秀就跑来问他可不可以帮忙，她其实想做菜单的设计，但是没有勇气在课堂上举起手自告奋勇，那样会引来注目，感觉太特立独行，她不想那样。而温煜朗没有拒绝，多个人一起做总是轻松点。他看过她画图，觉得没问题。
「菜单是红茶、绿茶、乾冰汽水和两种口味的面包，地瓜和芋头。」温煜朗在笔记本上新的一页写下，然後看向刘晏秀，「你对菜单的设计有什麽想法吗？」
「要做成海报吗？小一点的那种，可以立在桌上。」
「会不会不够醒目？」
「还是就像一般的那种？」刘晏秀迟疑地说，「我们被分配到的区域在外面，在帐篷两边的柱子拉一条线，把菜单吊在上面？」
「感觉好普通喔。」
「我也这麽觉得。」
正讨论着，刚刚去厕所的张洁妘从外面走来，在刘晏秀前面的空位坐下，没插嘴，抱着手打算听他们讨论。因为她突然的加入，温煜朗一时间陷入了沉默，他跟她平常没太多交集，刘晏秀因为他的不语也安静起来，张洁妘环起双手，笑说：「你们这样很可怕耶，忽然都不说话。」
她的声音吸引了其他还没离开的人的注意。
温煜朗抿唇舔了下嘴，想着要怎麽继续的时候，感觉到有人从背後靠了过来。他稍微回头，发现站在他後头的是关诚谅。他愣了下，不由得想起上周六的事。感觉很好，还是很好。不，不是那天的感觉延续到现在，而是就是这个时候，因为他出现而感觉很好。是这样吗？温煜朗自己也不确定，反正多出一个比较熟的人，他感觉比较自在了。
「你还没回家啊？」
关诚谅在他後面的位子坐下，单手撑着脸颊微笑问道：「嗯。你们在干嘛？」
「讨论菜单的设计。」
向来和关诚谅一道的尤毅文也跑了过来。温煜朗愣了愣，张洁妘笑出声音说：「愈来愈热闹了耶。」
尤毅文声音里充满好奇，又问了一遍关诚谅刚刚的问题：「你们在干嘛？」
「他们在讨论要怎麽设计菜单。」关诚谅回。
尤毅文在走道中间蹲了下来，「你们要怎麽做啊？」
温煜朗笑了一下，是那种有点手足无措的笑，「我们还在讨论。」他顿了顿，「张正敏呢？他不是都跟你们一起吗？」
关诚谅和尤毅文互看了一眼。
「他去打工。」尤毅文说，「前几天找到的。他要帮忙家里。」
「噢。」
外面的走廊传来拍打篮球的声响，第一次段考结束的玩耍小伙伴之一的邱皓清运着篮球走进来，看见一团人围在一起，意外地挑了挑眉，用两手接住反弹的球。
「你们在干嘛？」
尤毅文抬起手对他挥了挥，「没啦，就煜朗跟秀秀在讨论校庆的菜单怎麽办而已。你怎麽这麽快就上来啦？不是才刚下去打球吗？」
邱皓清耸耸肩膀，「平常跟我一起打球的今天先走啦，我自己在下面打了一下，很无聊就上来了。」他一边说也一边走来，绕了下路，在刘晏秀後面的位子坐下，「你也要帮忙做菜单喔？」
刘晏秀看了他一眼，点了下头，局促地握住双手。她在班上最常说话的男生就是温煜朗和许兴奕了，而跟温煜朗说话的次数比较多一点，因为他看起来不像许兴奕一样那麽充满「别打扰我读书」的感觉，除此之外她平日谈话的对象都是女同学们。
「你家不是开面包店的吗？为什麽不读餐饮科啊？」
刘晏秀笑了笑，有点尴尬，「我对做吃的没什麽兴趣。」
邱皓清「喔」了一声，没说什麽了。温煜朗接着说：「秀秀，我们继续讨论吧。」
「嗯。我在想，这次卖东西的收入，班导不是说会捐一部分给流浪动物收容所吗？我们是不是可以在菜单上画动物的图案？」
「喔，这很好，我觉得很不错。」温煜朗在笔记本上写下「动物图案」四个字，「我们先保留这个想法，至於菜单到底要做成什麽样子，我们暂时先放到旁边吧。你觉得动物要画成什麽样的风格？」
「你觉得呢？」
温煜朗把笔记本翻到最後一页，看着那些横式格纹，觉得不妥，又从书包里翻出另外一本笔记本，空白的，他同样翻到最後一页把一张纸撕下，从铅笔盒里拿出一支铅笔放到刘晏秀那张桌上，「我们都画画看吧。」
没十分钟两个人就分别画好了一只狗和一只猫，温煜朗的狗线条精简，风格看起来较为写实，刘晏秀的猫则有一双卡通眼睛，相当可爱。
两人画风有别，刘晏秀问：「怎麽办？还是没关系？」
「风格统一比较好，我想。」
刘晏秀把她的猫拿给张洁妘，「你比较喜欢哪一种？」温煜朗也把狗秀给她看。
「我‧‧‧‧‧‧秀秀你画的很可爱啦，可是我比较喜欢煜朗画的那种感觉。」
邱皓清直起身看了下张洁妘手上的纸，「我比较喜欢秀秀的。」
「那你们呢？」温煜朗把笔记本放到关诚谅面前。尤毅文起身，单手撑着膝盖跟关诚谅一起比较两者。尤毅文先开口：「秀秀的。很Q很讨喜。」
关诚谅来回看了看狗和猫，做不出决定，「我都喜欢耶。我觉得都很棒。」
温煜朗不太在意自己的狗是否被喜欢，或许打从一开始因为刘晏秀画的是猫就注定比较吸引人。这年头猫奴好多，他猜班上至少有一半的同学比较喜欢猫，或是猫狗都喜欢，只喜欢狗的可能只有零星几个。
尤毅文拍拍关诚谅的背，「选一个啦。」
「那就是煜朗的吧。」
温煜朗把笔记本收回，没说什麽，心里却比张洁妘说比较喜欢他的狗的时候还高兴一点。
「不过大家还是比较中意秀秀画的嘛，那我会调整我的画风，这样看起来会比较和谐。秀秀，你可以多画几只给我当参考吗？」
「现在吗？」
「不急，可以的话就假日画一画拍下来传给我。」
刘晏秀应了一声，脸上腼腆绽出得到认可的欢喜微笑。一道轻快的手机铃声响起，旋律悦耳轻脆，仿若祝贺。
关诚谅飞快接起，下意识地按下扩音键。那是他受到阿妈影响的习惯。
另一头传来一道普通的年轻男声，用台语唤道：「少爷‧‧‧‧‧‧」
其他人发出「喔」声，尾音讶异又惊奇地拖长。关诚谅一脸尴尬窘迫地跳了起来，耳朵发红，「小詹哥，我说过不要这样叫我啦。」他捧着手机跑到教室外，留下一群人面面相觑。
真的是有钱人家的小孩啊，还好他不像贺声昂。温煜朗想。
关诚谅没多久就讲完电话了，走回来时毫不意外地得到了众人的调侃，「齁，少爷──」
关诚谅红着脸坐下，「你们别闹啦。那是他随便叫的。」
尤毅文问：「你说的小詹哥是谁啊？找你干嘛？」
「他打来跟我确认是不是要来接我，我早上忘记跟他说了。他是我家的司机。」
「司机？你家该不会还有帮忙打扫煮饭的佣人吧？」张洁妘不可思议地略略睁大了双眼，「你家是做什麽的啊？」
「我爸是经理。」
「你妈妈呢？」
「我是单亲，家里只有爸爸。」
张洁妘没有恶意地问：「嗯？为什麽？」
关诚谅稍微歪了一下头，「我妈生下我就走了──不是，不是那个走了，我的意思是，我记得小时候好像有听我阿妈讲过，说她不是好女人，所以就只留下我让她从家里离开了。」
张洁妘愣愣地张着嘴，表情很呆。邱皓清低声说了句「哇靠」，接着问：「你爸都没意见？」
「呃，我爸那时候不在。」
「什麽意思啊？不在？」
关诚谅笑了一下，神色不太自然，眉毛下沉，有种挣扎的念头从他的脸庞浮现，似乎是在斟酌该采取哪一种说法比较好。他的表情这麽明显，但是没有人能够正确解读。最後他只简短回答：「那时候他去留学。」他的声音很轻，像一朵小小的飘在空中的棉絮那样不确定。
「哇塞，这是什麽豪门恩怨？」张洁妘回过神後感叹。
关诚谅有些哭笑不得，「我家才不是什麽豪门咧。」
「哪不是啊？我猜你阿妈叫你妈妈走的时候还给了她一大笔钱，叫她永远不要再出现在你们面前。」
关诚谅苦笑。邱皓清吐槽，「这什麽八点档烂戏啊？太老梗了吧。关诚谅，你阿妈没这样做吧？」
「‧‧‧‧‧‧好像真的有给一点钱。我不知道啦，那时候我很小耶。」
尤毅文伸手想要戳关诚谅的腰，「真看不出来你来头这麽大欸。」
关诚谅无奈地把他的手拨开，「才没有什麽来头啦。」
众人嬉闹了一阵子，编织了一对因故分开的男女再续前缘的浪漫故事，直到关诚谅接到小詹已经到达的通知。尤毅文还在和其他人聊天，温煜朗有话想説，於是也藉着回家的理由陪他一起离开。下了一层楼，确定谈话声不会听到後，刚刚没有加入「豪门」话题的温煜朗才轻声开口：「那个，你还好吗？」
关诚谅侧头看他，有点疑惑，「我很好。怎麽了？」
「就是他们刚刚说的那些话。毕竟我们不清楚你家的实际状况，这样乱说‧‧‧‧‧‧会不会让你觉得不舒服啊？」
「你刚刚又没说什麽。」关诚谅笑了，「还好啦，他们也没说到让我感觉很糟。从我有印像开始我家就只有我跟阿妈和我爸，他们故事里说到的那位女性，我也不会觉得是我妈妈。我没见过她，连照片都没看过。」
「你会想见她吗？」
「不会耶。」关诚谅声音里的毫不犹豫让温煜朗惊讶，随即他想，也对，关诚谅又不是他。
「我妈妈也在我出生之後就走了，是那种走了。她的体质不适合生育。我爸本来不想要她受苦，可是她很坚持。」
关诚谅对他露出抱歉的表情，神情里还有歉疚，彷佛他做了什麽错事，让他有点不解，「你的表情好沉重。对我来说，这也没什麽啦。虽然有时候会想念她，但是那无济於事；不过，她在我的想像中是个很温柔的人，就像我爸。」
关诚谅收起内疚的表情，换上一张郑重的脸孔勾出微笑，用宣布重中之重的大事似的庄重语气温柔地说：「那麽，你是非常珍贵的人呢。」
温煜朗前行的动作凝滞了一下，脸上的样子也是，随後他转头直视前方，被臊得脸颊发烫，「每个人都是啦。每个人都是很珍贵的。」
关诚谅看着他发出轻笑声。
不知不觉他们就来到了校门口。
「明天见喔。」关诚谅跟他说了再见，然後往停在不远处的黑色BMW走去。
温煜朗看着他钻进车里，关上车门，接着独自往公车站走去。
傍晚的凉风拂过他的发红的耳。他举起手试探性地触碰了下脸颊，好烫──他迅速收手，加快脚步。
即使坐上公车享受呼呼冷气，热度依然不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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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诚谅：小詹哥你不要叫我少爷啦！你也没有叫我爸老爷啊！-`д´-
关先生：噗呵。
小詹：（试探）老爷？
关先生：（嫌弃脸）
小詹：。･ﾟ･(つд`ﾟ)･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