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小千叶香湘一路碰撞摔落，耳边传来枝叶簌簌飒飒。
她尖叫挥舞，整个人被漆黑的深渊覆盖，被千万斤沉重的恐惧笼罩，但无论如何挣扎，却好像溺水之人抓不到救命浮木。
溺毙恐怕是唯一的下场。
救……救命……
脸上布满泪水与雨水，任凭树枝不断划破雪衣雪裤，在白皙的双臂和腿上割出好几道伤痕。
她拼命抵抗着正置自己於死地的急速坠落──
就在力气将尽时，一道人影倏地穿梭在高大古树之间，动作敏捷熟练，一手抓紧树藤，另一只手，准确无误抱住小香湘，将她紧揽怀中。
好……温暖……
她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安全感，慢慢停止挣扎，耗尽力气，瘫软在来者怀里。
***
星空浩瀚，月光洒落山谷。
窃窃低语的树林，於摆荡的风中若隐若现。
山谷夜幕低垂，不知名夜行性动物的鸣叫声，此起彼落。
入夜，刺骨的寒冷。
巍峨古树下，火苗劈哩啪啦作响，恣意跳跃着。
小千叶香湘睁开双眼，眨眨眼，感到全身酸痛，身体彷佛经历一场车祸撞击般的疲累。
「这里……这里是哪里？妈妈？妈妈！」她艰难地爬起身，环顾四周喊着。
自己竟然待在一间树屋里！她半爬半走到屋门，探头往树下看──
「醒了吗？」树下传来一名少年的声音，与劈哩啪啦的火苗声。
香湘看见自己的衣服被挂在树梢上，雪衣，雪裤，保暖衣……
「啊──」她吓得往屋内躲，赶紧拉开自己的领口，往里头看去。
好险，内衣裤都还在。
妈妈曾告诫她不准接近陌生人，特别是男人。什麽安全还是性教育，她都已经六岁了，在这年代，这些危险观念就是基本常识。
她立刻屈膝弓背，紧紧抱住自己，稚嫩的脸上布满惊恐──惧怕是人类对危险出於本能的反应。
瘦小的身体此刻不住发抖。
「别怕。」少年一跃而上至她面前，快如一阵风。
「啊啊啊！」小香湘吓得尖叫连连。
「嘘，真的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少年在树屋门口盘腿坐下，与她保持距离，「伤口还会痛吗？已经帮你擦过药了，是我们家族特制的外伤膏。」
小香湘颤抖地抬起头，紧盯面前的少年，恐惧的脸上仍保持警戒。
「我如果要伤害你，何必救你呢？」少年边说边伸手摸地板，改换姿势，屈起一条腿侧坐，手臂搭在膝盖上。
火苗的光，打在他的侧脸上。
藉着火光，她才见少年一身迷彩装，双眼被一条深色布巾蒙上，布巾在後脑打了个特殊的结，看起来绑得很紧，结上还缠绕一条镶着月牙形白玉的发链，在月光下发出微弱光芒。
啊，原来这人眼睛看不见啊……
少年侧耳，聆听她的呼吸，直到确认呼吸渐缓，嘴角沁出浅浅微笑，「感觉好点了吗？」
「这……这里是哪里？你是谁？是……是你救我吗？为什麽要救我？」
少年一听，整张俊脸上的线条不自觉放松，「一下子问我这麽多问题，看来药效不错，让你恢复得很快。看你小小年纪，头脑比大人还清楚，这样我放心了。」
少年往前挪了一些距离，边伸手边从柜子里拿出一件棉被，递给小香湘，「盖上，待会会更冷。你不是这里的人，身体会冻坏。」
小香湘迟疑地看了他一眼，慢慢伸手接过棉被。
真的好舒服，好温暖啊！她一把抱紧棉被。
少年又笑了，似乎很开心她愿意接受自己的善意。
小香湘这才又抬头仔细打量他──除了双眼被布巾蒙上，因夜色看不清发色，但少年一头长发仅以一条细绳绑起，优雅而随性；高挺的鼻梁，坚毅瘦削的轮廓，小香湘不了解男人，但大哥哥这样，应该算是长得好看的吧……
但是……
小香湘蹙起眉头，一拐一拐走近树屋窗口，往底下望去，看着自己被高高挂着的衣服，再看看身上披着男生的棉袄外套。
妈妈说过，男女瘦瘦不亲，要保持距离，也不能让人看见自己的身体。
她和这位大哥哥都瘦瘦的，绝对不能太亲近。
那刚才，他是怎麽帮自己……
少年看不见小香湘的表情，但是他的听觉嗅觉和其他感官异於常人的敏锐，察觉到她的动作与不安。
「你放心，我最小的妹妹，看起来跟你年纪差不多，我常照顾她……呃，之前吧，都已经长很大了。」说到这，他话语一个停顿，接着莞尔，指指自己的双眼，「而且你看的到我，我看不到你，我连你长什麽样都不知道。」
小香湘这时稍微放心地点点头，随即想到他看不见，怯怯道：「你的眼睛……怎麽了？」
「哦，」少年楞了一下，摸摸自己的眼罩，彷佛很久没被问及此，「我正在接受家族训练，等我通过了，就能离开这片山林，我们家族的人到了我这年纪，都必须如此。」何况还是他呢，曾祖父还派了一队人马守在这座山外。
「可是一个人在这森林里好可怕，大哥哥，你不会想爸爸妈妈吗？」
少年微征，「当然不会，我的年纪其实已经不小了，不过这是秘密。」
「哦，大哥哥真厉害……我从好高的山上摔下来，大哥哥竟然能发现我。」
「那是因为，你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我从很远的地方就闻到了。」少年毫不犹豫地回答，笑容灿烂，好像这句话是天大的恭维。
「……」
「刚刚抱着你时，我都舍不得把你放下了！你的味道实在太好闻了。」少年豪不掩饰惊艳的口吻，彷佛她是他用尽好几世纪，好不容易才找到的瑰宝。
小香湘气恼，「我……我又不是小狗小猫。」
「不是不是，你别误会。」少年似乎是太久没与人说话，意识到自己失礼。
「我想回家！」小香湘眼中溢出泪水，吸吸鼻子。
「别哭别哭，我会把你安全送回去，相信我好吗？」少年往她靠近，轻轻将她抱进怀里，想安抚她。
小香湘这回没回嘴也没反抗，因为她实在累坏了。
「搜救队找你一整天了，我明天就把你带回你失足落崖的地方。」
少年的身上太温暖，小香湘忍不住往内躲进他怀里，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你叫什麽名字？」
「小香……」
「小香，」少年边说，拿下自己手指上的指环，执起小香湘的手，「这个，好好留着，有一天我会找到你，不管你在哪里。」
眼不能见，少年摸索着她纤细的手指，发现指环太大，最後套在小女孩的拇指上。
此时的小香湘根本不知这枚指环代表何意，也不知指环上的金色图纹意指何方。
她只知道大哥哥的身上好温暖……
想一辈子睡在这里。
「小香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等你离开这里，别告诉任何人遇见我的事情。」
「好……」
眼皮，变得好重。
「大哥哥……」
「嗯？」
「谢谢你救我……」
少年莞尔一笑。
「大哥哥……」
「怎麽了？」
「那……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
不等少年回答完，小香湘已阖眼沉沉睡去。
少年轻轻将她抱到床上，坐在床畔，轻声述说自己的故事……
小女孩，
别当这只是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