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来到市场，一早的市场人声鼎沸。
徐若天怕走散，让她轻轻扯着自己衣袖，一前一後寻找清单上的物品。
吕善之忆起曾和阿嬷去市场，当时她还小，不懂得走走逛逛，一心只想赶紧回家，又不想成为阿嬷的负担，只好默默替她提着菜篮。
她从小就不喜欢市场，又窄又挤，叫卖声响彻云霄，鱼腥味四溢，还有吊着血淋淋生肉的画面，都令她感到厌恶。
然而长大了，发现能和人一起逛市场是件很美好的事，无论是和阿嬷还是徐若天。
他们一起挑选水果，一起采买食材，那感觉就像夫妻，走在街上想着今晚要吃什麽，然後牵手回家。
和珍贵的人在一起，再不喜欢的事都变得浪漫了。
将清单上的蔬果鱼肉逐一买齐，他们步上回家之路，徐若天说有个东西想给她看，便带她绕路。
走到十字路口，她发觉脚边有尊小猫头鹰石像。
「这个石像在这里好几年了，不知道是谁放在这的，久而久之变成了这里的一份子。」
她觉得奇妙，在都市步调快，不怎麽会去注意周遭，在这时间彷佛变慢了，再小的事都令人在意。
「所以你要带我看什麽？」
他笑而不语，走在後头，用言语操纵她的去向，「这里右转。」
顺从他言，她跟着转弯，直到T字路口尽头，听见他说：「路口左转。」
左转，是条乡野小径，持续迈开步伐，他又说：「下坡直走，然後……」
「往左边看。」
她侧过脸向左一望，一片黄澄充满眸间，稻田宛如无边无际的金黄色海洋。
稻穗晶莹剔透，风吹稻浪随之起舞，在秋阳的映照下闪着璀璨光芒。
稻香飘散漫天，秋高气爽，令人心旷神怡。
「秋天是丰收的季节，稻穗长得特别好，想说你也许没看过就绕路来了。」他眼角含笑瞅她，问：「觉得如何？」
眼前的画面美不胜收，吕善之为之着迷，「……我真的想搬来这地方住。」
他轻轻笑了，问她要不要凑得近一些瞧，她二话不说答应。
他们步上田中小路，地面崎岖不平，怕脚滑一头栽进稻田里，徐若天让她挽着自己。
她小心翼翼迈出每一步，沿途欣赏美景，想到自己置身在稻田中就觉得不可思议，这是在都市生活所憧憬的。
也许以後再也没机会来了，一闪而过照相的念头，她从口袋拿出手机，自动自发将镜头对着自己和徐若天。
徐若天抬头发现萤幕上出现自己的身影，先是愣了，接着问：「要拍照？」
「三、二、一……」她不等他，迳自倒数了起来，只见画面中徐若天惊慌失措，然後僵硬扬起唇角。
她想这应该是他尽的最大努力了，他不喜照相，却在她倒数之际二话不说配合，盯着照片半晌，吕善之还是忍不住笑。
「我看起来是不是很糟糕？」他凑近瞧，语带无奈。
「还是很帅呀。」
他一怔，退後拉开距离，显然有些难为情，「……你说这种话都不会害臊。」
「我答应过你要实话实说。」她对自己的直言毫不在意，潇潇洒洒。
微风阵阵，稻穗随之摇曳，她蹲下身观察粒粒饱满的稻谷。
「老师，我一直好奇你那麽文艺的名字是怎麽来的。」
他思忖片刻，「因为眼睛是蓝色的，很像天空吧。」
她若有所思地长哦了声，蓦然想到个主意，「你能抬头看看天空吗？」
徐若天不明所以，仍是顺从地昂首一望。
她起身朝他凑近一瞧，没有意识到他的脸在眼前放大几倍，只是不禁赞叹，他的眼映照进天空的蓝和朵朵白云。
湛蓝的眸飘着浮云，乍看之下像是真把天空放进眼里了。
「在看什麽？」他问。
「你的眼睛里有天空。」她曲起膝，回到原本的姿势，脸上是掩藏不住的羡慕。
「你也会有，只要向上看。」
「我的是一片乌云密布，没有你蔚蓝乾净。」她轻笑。
见她一脸称羡，他好奇问道：「你喜欢蓝色吗？」
她欲言又止，一手抱膝一手玩起稻穗，「我以前不喜欢，大概是因为如如喜欢天空，萧永辰喜欢大海，所以我开始讨厌蓝色。」
他静静聆听，她鼓起勇气将真心话娓娓道来。
「就在你给我勇气的那天，下好久的雨停了，抬头看是一片湛蓝，我觉得那是股力量，所以我在那天自由了。」
想起那天他说的话，接受那些悲伤，与回忆共生并存，换个心境，改变想法便能改变一切，就在领悟这些以後。
在她心底已经有了一片蔚蓝。
她抬眸，眼底尽是柔和，「我也想把自由带给你。」
她的眸间总是雾里看花，他从未看清，直至烟消云散後，深情浓意逐渐清晰。
他登时明白，她在胡谨沂坟前所言，没有意图；她为他一句放弃而潸潸泪下，没有目的，她的所作所为并不是为自己。
即便她只是放不下心，只是出自同情，他也认了罢了。
一个女孩从浑身防备到主动坦诚相见，不怕没面子，不怕被拒绝灰心丧志，需要多大的勇气和改变。
未察觉他的目光，她问：「我刚才对你朋友说了那些话，你听了会不会不开心？」
「不会，你说的是事实。」他跟着弯下身，与她肩并肩蹲着，轻轻笑了，「但你那样解释并没有解开他们的误会。」
「误会什麽？」
「误会我们是恋人。」
她抚过稻穗，稻谷在手中轻轻搓揉，细声嘟哝道：「……让它成真不就好了。」
周遭瞬间静默，风吹草动声变得清晰，传进耳中回荡，心静了下来。
身旁没有一点动静，她不敢抬头看，知道自己将气氛搞僵，准备导到另一个话题时，徐若天开口了——
「我想也是。」
他的声音很轻很柔，细细渺渺几乎飘散在空中。
吕善之以为自己听错了，倏地抬头望他侧脸，一如往常平静无澜。
深怕他误会，她愣愣解释：「我是开玩笑的。」
「我知道。」他轻哂，抬眸与她对视，「但我不是。」
田野广大辽阔，却像是只剩下两人，世界那样安静。
吕善之深深望进他眸中，不见平时的深不可测，不见复杂的爱恨情仇，透澈如水，一眼就能望尽所有。
她朝思暮想的那双眼眸，在此刻，映照出的只有自己。
他撑起膝，缓缓起身，「你还记得影子的故事吗？」
她还未回过神，视线木然随他向上，「……踩下影子就要担起对方的一生？」
他轻笑，「那其实是胡谨沂告诉我的，不知她从哪听来又或者是自己瞎掰的，但当时我毫不犹豫去踩了她的影子，现在自己这个样子，让我更信这个鬼话连篇了。」
他低头望向影子，在阳光的照映下被拉得细长。
他问：「见我这样，你还有勇气再踩一次吗？」
敢不敢背负，敢不敢喜欢，这对她来说并不是问题，有没有开始才是。
没有机会开始，勇气与否坚强与否，只不过是高谈虚论。
「比起什麽都来不及做的遗憾，这不算什麽。」她跟着起身，一脸诚挚，「我不怕。」
他的内心不再随波荡漾，不再有所顾忌。
在吕善之一声我不怕之後，所有顾虑烦恼都化为沙尘，随风而去。
「我知道你会这样说。」他轻哂，迈开步伐。
他来到她面前，一脚踏在她影子上，揽过她至怀中，动作轻柔带有霸道私慾。
「谢谢。」他压低嗓子，深情款款，「我喜欢你。」
他低沉微哑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挠得心痒，吕善之觉得这一切像是梦，还无法从梦里回过神来。
这不可能是真的，她在心里反覆念道。
这一声喜欢，这一刻确认，等了好久好久。
「你说莫内再婚，我也有再获得幸福的权利……」他将头埋进她颈间，问：「那个幸福可以是你吗？」
激动使她百感交集，忍不住红了眼眶，抬起手回抱。
她拼命颔首，泪水在眼眶打转，颤抖嗓子道：「如果我可以，什麽都给你……」
他的笑容徐徐绽放，抱着她的双臂收紧了些。
酝酿良久，还是只有那句：「谢谢。」
无论道几次谢都无法表达，遇到她有多麽感恩，得到她的奋不顾身有多麽幸运。
这个秋，一如往昔的风景多了女孩的身影，她来了，世界便焕然一新。
他下定决心将真心献给这个女孩。
值得他用一生去宠爱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