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晓萱心里存着事，看到合约的时候难免多想几分，她抬眼一瞥坐在对面的副总、会计，以及公司高层，最後才把目光落回坐在她旁边，认真看着合约条款的裴澈身上。
其实裴澈算是公司的人，没有义务，更没有必要替她看合约的内容，只是他们一贯如此，公司那边也习惯了，没人有意见。
裴澈看得很快，不到几分钟，便把合约递到她面前，指着几处更改的条款轻声跟她说明，最後又道：「没什麽大问题，抽成还降低了。」
宋晓萱轻轻扫过纸张，又不着痕迹地望向对面在和会计说话的副总，心想，抽成是降低了，但对她的控制度更严密了。
像底下倒数第二条，大到她所有的影视作品、代言、通告、走秀、主持等与娱乐相关的工作，小到她平时贴文动态，甚至采访发言，全都需要通过星采娱乐接洽、同意，严禁她个人擅自接触厂商或擅自发言。
这条款看似是因为她去年在脸书发文上，太多次不经公司同意就PO文而增设，可是细想後，便知道她自己接触MSGM，并答应要当亲善大使的事，惹怒了公司高层。
并不是说她只要接了工作後乖乖上报，然後照样与公司分成，公司就会默认她这样的行为，对星采娱乐而言，旗下艺人有了自己的人脉、资源，是一件有风险的事。
当资源没有掌握在公司手上时，除了对公司想分配资源到新人手上很不利外，要是哪个艺人突然不待了选择跳槽，所有的资源都会被一并带走，更糟的是，可能变成敌对公司的筹码。
而此刻恰逢她的合约即将到期，公司当然希望她继续留下来，所以提出降低公司对她的抽成，实则就是提高她的薪水，然後为了确保她手上不能握有太多资源，因此增加这个条款。
如果她打算继续留在星娱，那这当然没什麽，公司主动帮她争取、安排所有工作机会，她也乐得轻松，可最底下还有一条，把以年限计算的合约期限，改成以作品件数及通告场次计算，未达成次数，则以合约尚未终止论。
这一条让她彻底处於被动。
乍看之下，星娱不再以时间设限，没有所谓的该在几年内从她身上赚回多少才算回本，甚至每个月会给她固定薪资，让她能拥有更多个人时间去进修训练，去磨出一部好的作品。
可分开看没有问题的两条条款，合在一起却让她变得只能配合公司分派的工作，甚至合同时间也因此被拉长。
假设今天副总提出改约，不是想留下她，而是脑子抽了想替杨薇琳报复她，那他大可以一年只派十件工作给她，让她为星娱做牛做马五、六十年都不能离开。
虽然她不信真的有人那麽笨，为了一个已经被公司雪藏的女星，而去砍掉一棵摇钱树，原谅她这麽形容自己，不过她的确算得上星娱的一棵摇钱树。
但谁知道呢？演艺圈的生命都是短暂的，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不会又出现一个人来取代她。
见宋晓萱一直没说话，裴澈便转头对着其他人说：「让晓萱回去再看一下吧，还不急。」
众人没意见，低头开始讨论起别的事项，宋晓萱默默把合约收起来，跟着裴澈离开会议室。
「怎麽了？抽成压得不够低？」裴澈的脚步声回荡在走廊上，几乎盖过他刻意放轻的音调。
「⋯⋯不是。」宋晓萱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她知道若她对合约表达出任何不满，裴澈都会尽力帮她谈到她想要的结果。
宋晓萱犹豫片刻，决定还是把自己想离开星娱的念头告诉裴澈：「裴哥，其实⋯⋯」
「裴哥！」走廊後方传来一声娇嫩的呼唤。
两人同时回头看去，一名穿着白色棒球装的女孩急急跑来，用和她的娃娃音截然相反的凶狠语气，盯着裴澈：「不是说开完会要马上过来找我吗？」
看到女孩时，裴澈的眉头已经习惯性地蹙起，她咄咄逼人地往前，他便下意识後退一步：「Elisa，你怎麽在这里？记者会不是要开始了？」
「是啊！所以你怎麽还在这里！为什麽不来找我！」Elisa再次往前一步。
「我跟晓萱刚开完会，正打算过去。」裴澈下意识又後退一步，解释着。
在旁边装空气的宋晓萱，一听裴澈提到自己就知道要不好，果然Elisa锐利的眼神看了过来，用她软绵的娃娃音，狠狠问道：「宋姊，为什麽开完会还不让裴哥来找我？」
「我、我⋯⋯」宋晓萱讲得太急，不小心咬了舌头，她嘶一声还是飞快说：「我们正打算过去找你啊！」
「骗人！你们明明往反方向走！」Elisa毫不留情面地戳破她。
「我本来想先去厕所⋯⋯」
「厕所也不是这个方向！」
Elisa步步紧逼，宋晓萱实在招架不住她的攻势，只好丢下一句：「我说错了是裴哥要去找你，我还有事先走了。」就落荒而逃了。
等独自回到家中，宋晓萱把合约又拿起来看了一次，拿着笔在两条条款上修修改改，依然觉得不妥。
她随手搁下笔，躺在沙发上发呆。
要说她对星娱有多少感情，其实也没有。
一开始会签进去，只是因为裴澈是星娱的人，那时候他们两个都算是新人，公司根本没给他们多少资源，而且她名声不好，就更没有人看好他们给他们机会。
所有人都说裴澈傻，说他还不如签个小模有前途。
但裴澈没有放弃她，她也就没有放弃自己，那段时间虽然处处碰壁，可好歹她觉得他们都在前进。
後来她拍几部戏後稍微有名气了，公司愿意把一些资源分给她，既然给她了她就试。
厉害的是裴澈，他总能把明明只是小配角的角色，跟导演乔到多一些戏份，或是让导演把她的角色安排在重要的转折点，这些都是需要够了解剧本还有导演个性才能做到的。
还有一次更夸张，原本的女二因为一开始拍戏没进入状况，被导演骂过一两次，裴澈在下戏後找导演喝两杯，不知道谈了什麽，隔天导演竟然喊她去试女二，她当然二话不说换衣服上阵，结果导演拍完一镜很满意，女二就糊里糊涂地跟她换了角，最後她红了，也得罪了原本的女二。
公司真的开始重视她也是在这部戏之後，他们看见她身上的商机，藉机改了合约，那时候她事业正在起步，需要很多资源，於是就算公司抽成很多她还是签了。
接着是没日没夜的工作，就像每个艺人都要经历的被压榨的阶段，因为可能下个月她就不红了，公司要趁她还有热度的时候，拼命把她的价值给榨乾。
还好她跟裴澈都不是目光短浅的人，他们很谨慎，从资源里过滤掉不需要的，炒作的、没营养的节目尽量不上，留下能让她走得更长远的、有意义的戏剧作品。
直到她得到最佳新人奖，得到腕表代言机会的时候，公司又改了一次合约，这次才是真正把她放在平等位置上，签下的合约。
不能怪她对星娱无情，因为真的帮她的人其实只有裴澈。
当然裴澈也是因为她红了之後，才接二连三开始带其他新人，在她的光环甚至资源下，他底下的新人都有很好的开始，他也逐渐成为星娱的王牌经纪人。
宋晓萱烦闷地翻了个身，玄关轻响，是凯莉来了，她一面哼着歌一面提着保温罐，走进来。
「萱，合约谈得怎麽样？」凯莉在厨房忙碌着，抽空对着赖在沙发上的宋晓萱喊。
厨房传来一阵蒜头鸡汤的香味，宋晓萱不自觉深吸一口气，闻味道就知道是凯莉妈妈的手艺。
如果她要跳槽，凯莉跟她的发妆师是一定要带走的，关键还是在裴澈。
但裴澈怎麽可能走，先不论他愿不愿意去顾朝阳的公司，他手底下还有好几个知名艺人，他的事业他的资源全都跟星娱绑在一起，她认识裴澈那麽久，知道工作对裴澈而言有多重要，他不可能愿意走的，搞不好还会反过来劝她留下。
「萱萱？」凯莉盛了一碗鸡汤到餐桌上，疑惑地唤她。
「好烦。」宋晓萱郁闷地道。
「合约谈不拢？」
「嗯。」
「价钱不好吗？」
「他们想把我关起来。」
「啊？」
凯莉忧心忡忡地放下汤匙，走到宋晓萱身边，问：「你终於动手打副总了啊？」
「⋯⋯啊？」宋晓萱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凯莉误以为她说的关是指被警察抓起来关的意思，她忍不住噗嗤一笑：「那你愿意陪我一起吃牢饭吗？」
凯莉迟疑好半天，最後小心翼翼地道：「可以不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