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日月入懷 — 003:如果我說

正文 日月入懷 — 003:如果我說

「这位先生,有话好说。」

原先饱含情慾绯色的眼眸,在看见他亮刀之後,瞬间洗涤出如月色皎白的清澈,宛如古诗里所说的,明月如镜。

即便她的身体、她的呼息,以及她的嗓音,都带着剧烈而难以忽视的颤抖。

「顾怀之。」男人轻喊她的名,平直的唇角缓慢勾起了半边,成了笑。

那种只消一瞥,就令人打从骨子里发毛的笑。

此刻,他的眼,犹如暗夜中的鹰隼,锋利凛然,光是瞅着就让人窒息。

顾怀之紧紧掐着拳,力道之大,指骨透出了死白,指甲陷入掌心的肌理,在上头压出一弯又一弯的红月。

她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保持从容,也保持微笑。

「你说。」

这种时候,当然要让他畅所欲言,说不准他讲得开心,念头一转,就放她走了。

周奂看着她故作镇静的模样,眸色无波,心下却有流水潋渺而过。

这女人的反应很特别,没有惊声尖叫,没有花容失色,也没有认为他在开玩笑,而是试图跟他攀谈。

勉强算是过了第一阶段。

但还没完。

「你想跟我上床,对吧?」

顾怀之本是这麽打算的,但事情演变至此,她就是喝得再醉,身子被烧得再烫,脑子也还没傻。这种情况下,如果她还能想这种事情,她不是人,是妖孽。

不过,为了贯彻让他开心的策略,她的回答自然是:「是啊。」

作为一个见过世面的成熟女人,同时也作为一个研究刑罚学的专家学者,碰上这种情况,处变不惊是很基本的。

去美国攻读硕士和博士学位的时候,她也修过一学期的犯罪心理学,被害者越是展露出恐惧惊慌的情绪反应,大多时候都越容易催化甚至助长犯罪者残佞的心理,所以她不能把内心的害怕表现得太过明显,也透过这样让自己的思路冷静下来,才能够随机应变。

见她始终洋装从容的模样,周奂扯唇哼笑,目色却在半刻之间成了凛寒。

「如果我说,我杀过人,你还要跟我上床吗?」

「……」

剧情又一个让人猝不及防的急转直下。

顾怀之瞅着那张看起来半点也不像是在跟她开玩笑的脸,瞅着他如刀刻般深邃的五官,瞅着那双若黑洞般没有尽头的眼,瞅着那把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银色刀锋,一时半刻还没想到要做何反应。

他说,他杀过人。

刑法第两百七十一条,杀人者,处死刑、无期徒刑,或十年以上有期徒刑。

他杀过人,怎麽杀的?在什麽时间和情状下杀的?是自己独立杀的,还是有其他共犯存在?杀完後续是怎麽处理屍体的?有洗劫被害人的财产吗?

首先得弄清楚这些事情,才知道要适用什麽样的条文,以及如何将法条做最後的竞合,然後才能量刑。

「然後呢?」她反问。

那表情,一副求知若渴。

「……」

然後呢?这女人问他然後呢?

她的反应完全出乎周奂的意料,也背离了过去几年来的经验法则。

按照过去正常的剧情发展,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後,所有的女人,不论还在念书的大学生还是出社会工作的成熟女子,也不论她们身上的衣服究竟还足不足以遮掩春光,都会抓起皮包拔腿就跑,慌张地开锁,然後带着惊慌失措夺门而出。

有时候,她们连鞋也来不及穿。

「你不怕我?」他面色不改地盯着她,眸中出现了几分怀疑,持刀的手缓慢垂下。

「怕。」

方才蒸散的酒精像是一瞬间又回到了体内,随血液流淌至四肢百骸,顾怀之垂下眸,点了点头,颤抖的声音里有着不若刚才故作冷静时的柔软。

她当然怕,怎麽可能不怕?

生平头一回想尝试脱轨,做了几千几百次的心理建设之後,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踏进平生从未探索过的境地,藉着酒意邀了初次见面的男人上床,结果却碰上这比电视剧还扯的意外情节,她怎麽可能不怕?

她只不过想要利用一个素昧平生的男人,来场激情狂欢後就曲终人散的一夜情,让自己三十三年来始终走在正轨上不偏不倚的人生,能有呼吸自由空气的机会,结果却变成现在这样连一言不合都称不上就亮刀的场面,她怎麽可能不怕?

她怕,怕死了,怕到不知道除了背出这种情状下可能涉及的刑法条文,并且分析条文之间的竞合可能性之外,还能做些什麽。

她的回答让周奂更不理解了。

眉间皱摺蹙拢,他凝着她被阴影遮了大半的脸庞,「那你为什麽不逃?」

顾怀之没有回答,只是垂着眼,视线盯着垂手在腿边那把小刀。

她为什麽不逃?

因为逃了也没有用。

男人跟女人先天上就有差异,男人拥有所有生理的优势,无论是体型、力量、速度,女人通通都比不过男人。而这个空间是他的地盘,他比她熟悉这里所有的街道通往哪里,也清楚哪条巷弄进去之後就没有出口。

遑论在早先那场缠绵悱恻之中,她的上身被他脱得只剩一件胸衣,近乎未着寸缕,而屋子外头是二月初的春寒料峭,夜凉如水,冷风萧萧。

在这样绝对的劣势之下,她就是逃又有什麽用?

「你说你杀过人,是吗?」

没等男人回答,顾怀之猛然伸手拉起他持刀的右手,使劲往自己方向拽,锐利的刀锋抵上白皙的脖颈,划破了细致脆弱的肌肤。

笔直斜下的鲜艳红痕如流星坠落的轨迹,伤口中汩汩而出的腥红沿着颈线滑落,如潺潺流水,缓慢越过颈下的谷丘,最後停留在锁骨凹陷之处。

「……」这女人是在做什麽?

周奂错愕瞠目,幽黑的眼里只有那道怵然的血色,握着刀柄的手用力向右一抽,将刀扯离了她颈畔,也甩开了她冰凉而颤抖的手。

他以食指抵住刀背,将刀刃按回柄身的嵌缝,把刀收起。

「你在做什麽?」他瞪着她,心下喧腾,眼底有抹隐然难辨的暗色。

看来如此极端的作法是奏效了。

见他终於把刀收起,顾怀之松了口气,气力放尽似地瘫软而坠,却再度被那双一路牢牢拥着她从酒吧走回这间屋子里的手臂给搂住。

她无力抵抗,也无力回话,只能把手搭在他胸前勉强撑住自己,脑袋里是一片空白。

得不到任任回应,周奂拧着眉,喊了声:「顾怀之?」

胸膛上的手软绵绵的,寒凉湿冷的温度透过衬衫渡入他的肌肤,渗入血管。

「顾怀之,你还醒着吗?」

「嗯……」

女人的应声如蚊蚋,几不可闻。

只是屋里太安静,静的连时间走过的声音都没有,只有她的声音,和他们的呼息。

周奂搂着她移动到沙发前,才松手,怀中的女人陡然滑落,失重跌入称不上舒适的二手沙发,那颗在激吻中被捻成披头散发的头颅甚至撞上了棉花已散得差不多的扶手,碰出闷闷一响。

顾怀之叫了出来,後脑勺痛得不得了,眼里瞬间飙出一层热泪。

今晚运气真的太背了。

想要玩一夜情不成,还莫名其妙差点成了犯罪现场的被害人,割伤了脖子,现在还撞痛了头,她不过就是想要离经叛道一天,就这麽一天而已,这世界为什麽就不能稍微如她的意,要如此百般阻挠?

心下一纠,满腹的委屈成群结队涌上眼眶,如同初掘的水源,潺流不止。

周奂一低头就见她抿着唇无声流泪,眉宇下意识拧起几绺皱摺,眸底浮出几分烦躁。

看来今晚他是自找麻烦了。

男人无声喟叹,自桌下拿出医药箱,在她身边坐落,两人座的沙发变得拥挤不堪。周奂无视她的情绪,从医药箱里拿了食盐水和绵棒,一把将半躺不坐的女人拉了过来。

那动作,称不上温柔,甚至扯痛了她手腕。

顾怀之委屈极了,噙着泪瞪着他,却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坐好。」

一声如军令般毫无温度的字句砸进耳里,不近人情的让她心拧。

顾怀之听话地坐直身,眼泪还是一直掉,眼线如水墨晕开,粉底若剥落的油漆,唇瓣上的口红早被吻得零乱不堪,整个人看起来活像是在鬼屋里的吓人装置,或者生日当天被男友无情分手最後跑去夜店买醉的落魄女子。

周奂视而不见地扭开食盐水的扁平封口,往她颈上破口之处挤压瓶身。

细小的水流自血口冲刷而过,冰凉的温度伴随着发炎反应必然引发的刺痛和热胀,矛盾地在每一寸细胞里反覆分合交融,顾怀之皱起脸,泪掉得更凶。

她直觉地张口想骂那个弄痛她的人,却在拨开泪水之後看见不同於先前漠然的专注。

以及,盛世容颜。

窗外的冷光洒落,在男人的脸上打出了一层黑影,影子下是高挺的鼻形,而後是弧度浅缓的唇线。

那邃如刀刻的面容,由这个角度看去,太过诱人。

她下意识地滚了滚喉咙,扑簌簌的泪就这麽止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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