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麽这麽好看?」顶上传来一如往常柔而魅的沈稳音嗓,问语里平静地好似他当真好奇眼前的女子在大半夜里偷偷跟入民宅,鬼鬼祟祟地偷窥之举,纯粹真有那麽值得冒名声扫地的风险也要看上一眼之物。
「呵呵……我……那个……」颈项僵硬地不知该如何旋首,散满了背脊的金发顺着背景中如水瀑的雨丝,垂直而落,一时间明明轻盈的发束,却好似沈重地让井野动弹不得。
身後之影没有反应,宛若他一开始便不打算听到答案,仅是随口划破沈默,好阻止跟前的女孩别再埋头於丢人现眼之事,面无表情任由雨水同雷鸣在耳际嘈杂,始终背对他的井野,当然看不清也猜不透此刻於其面容上的平静,凭藉点缀着忽明忽灭的雷光,暗夜里唯一清晰的耳力在雨声扰攘中,似有一股衣布摩擦之余产生的窸窣。
啪唦──
肩臂裸露的雪肤在耳际响起上一秒的鸣奏之刻,依着地心引力,当下覆盖了由上方落下尚残存余温柔暖的布疋,晶湛的蓝眸随之一愣,隔绝了雨滴溅洒及凉夜寒袭,温暖了整片背囊的衣物,想当然来自後方的男人。
「你……」
「很冷,进屋吧。」恬淡一语流过他已然回首的脑後,吹送至井野耳畔,凝视一遍披於肩上的衣物,那是蒹野良修今日出门时忘了换下,绣上精致方菱图腾的灰蓝羽织,厚实而保暖的质料中尚传递着属於良修同良实那般予人安心的气味。
雷光辉闪促使那双水蓝时而带起白银的晶透,她守着步入屋内的宽敞背影,为眼前的发展感到满腹质疑,为何良修不过问自己怎会出现在这儿?纵然跟踪的意图明显,毋庸将之点破,但换作常人又怎可能不奉上一连串的冷嘲热讽?
疑惑在心中蕴酿,只手紧攫了披於肩上的羽织,便随前方之人跟进。
山上潮湿而沈重的天气,让建於此地的屋宇同样散发了不带人气的霉味,自入屋後皆坐於地面仅以双目巡走保持不变之姿的井野,看着室内摆设简单的家俱和装饰,她大概可以推知这间屋宇并非因荒废太久导致它残破不堪的面貌,纯然肇因於高地的湿气和阴晴不定的气象,就算屋主离家的时日不长,只要一天不费心打理,也绝对会造成废墟的假象。
那麽,在被召回顶替良实的城主地位之前,他果然一个人在这儿生活吗?所以……这也是他不习惯差遣侍女的原因?
看着从进屋开始便重覆将架上的书籍端视几秒,似乎在确认此书的可用性,而後随手将去芜存菁之後剩余的「菁英」置入行囊动作的蒹野良修,井野统整不出於胸腔里塞满的疑问,该优先取谁来打破沈默,只见那名与这间屋幢格格不入优雅而自在的男子,宛若不当她存在地只在乎手边的工作。
不受一日下来赶路的疲惫侵扰,蒹野良修专注的模样,除了时间所剩不多外,山中井野想不出还有什麽原因能让一个人舍弃小歇一番的贪婪,连休息的时间都吝於给予。
「你……在做什麽?」再沈不住气的当下,井野终於试图以言语来探究这个男子愿意花多少时间在她身上。
「收拾行李。」良修没有正视坐於泛着湿潮榻榻米上的井野,问语传遍室内同时,再一本厚重的书物被扔入袋中。
他第一句在屋内响起的好听音嗓差点没让井野气绝,只要不是天生视残的人相信都看得出该以何种词汇来具体描述良修重覆连续的动作。
「我是问你为什麽要收拾行李……」
「之前走得太匆忙,来不及打理。」背对的忙碌身躯,及耳发丝飘晃下时而显现的俊逸侧容中,轻柔一声简略,让井野顺势带到她欲知的重点。
「你……之前住这儿吗?」
「嗯。」过份简短的一字,於雷声穿透的配音里险些埋没,令井野更为放胆地放大分贝续问。
「一个人住?」
「嗯,一个人。」
「为何?」身为君主的手足,一般来说没有城池也会发配一个区域予之管辖或安身立命,被随意安置在人烟稀少的深山中,几近苛薄的待遇绝非她认知的常理。
再一份卷轴於书架取下,浅色的灰眸首次停滞在地面正坐的井野,卷轴的卷名尚来不及流过良修视野,便直接被置於行李中。
突如投来的清澈眼扉,叫人摸不清在他眼中的倒影是伴着火苗亦或忧潮,井野只知道,当视线相连交集同时,生理反应展现的是一小份惊悸。
良修并没有漾起平日自信满腹,轻易燃起井野焰火的浅笑,仅只本着那张於忽明忽灭的暗夜里显露了另一种绝美的俊容,面无表情,静寂地观望着井野。
她小点欲逃离那双在雷光辉闪下,同样发闪片片耀光如淡色玛瑙的澄瞳中,认真凝望地届临令人不自在的那份莫名涌现的情绪,当这份渺小的欲望愈渐扩大,晃动的水色眸子几乎无法再回应对方的眼神之际,蒹野良修先一步旋过首去。
「不早了,睡吧。」
咦?
深锁了与秀发同样耀眼的金色眉宇,目守上一秒沈默不语,此刻随意将方才整理的行李往角落推去,掸了掸地面的灰尘後便席地而坐的良修,她无法解读刚才的眼神里代表了什麽?是一种责备,一种排拒?在那份澄清之中她却看不见黑暗面的污垢,反倒像是……
看着於眼下片片凋零的花儿,所透露的眷恋与不舍……
在她心中已经是「罪人」代名词的蒹野良修,也会有如此叫人悸动的思绪?
心乱了,雷声呼啸的夜里,咚咚作响的竟是乱了拍子的心绪。
看着倚於墙面已然闭上双目的良修,说不出的矛盾刺激着喉头,她不甘让这一份情绪影响今夜的睡眠品质,更不愿让好不容易突破的沈默,再一次划上句点。
「喂!你还没睡着吧?」前倾着身子逐步朝闭眼的良修探去。
「喂!」除了洒上雨珠的屋顶绕了满室没有节拍的鸣音,寂寥的室内只有井野寂寥的独唱。
她噘起小嘴,紧凝良修於雷闪下仍是晈洁漫美的脸蛋,似乎深沈睡去的模样,在蓝眸之中却透视了那一份作假。
「……我就不信这麽冷你睡得着!」
语方歇,蓝眸旋过屋隅一环,当再一次回落咫尺的娇美俊容,甫发现浅灰的魅眸已微透着一丝绝妙,静静回望井野这端。
「怎麽?你很冷吗?」
「没、没有呀……」这一刹那,冰雪聪明的山中小姐瞬间醒悟了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功力,如果这男人当真自幼独自在这屋内长大,对於此处阴晴不定的气候他自是最适应不过了,那麽反观上句话的意义不正透露着自己很冷吗?
压迫的视线同微幅勾起的浅笑一般邪魅,伴着无限雷击在明灭之间流露的是另一抹险恶的性感,及於耳下的珠黑秀发因他离开墙面的起身之举,於颈边左右飘摇,灼烫地令人更为不自在的眼神,让井野躲避良修投以的视线同时,水灵的大眸子落於对方的颈下,在随着动作若隐若现的锁骨间游移。
他……想干嘛?
空气中弥漫了僵凝,身子由良修发起的前进,不自觉地後退,她知道依照连榻榻米都潮湿地失温的情形判断,这男人绝不可能笨到去拿被子给自己盖,那麽他愈发贴近的举动又是为了什麽?
见那宽敞前移的肩臂,她忆起了几日前两人擦肩而过,良修失礼的卑劣之举,当时那双毫不予人挣扎余地的掌心,到现在仍让井野心有余悸,不好的预感催促了她奋力後退,当她极欲起身逃离,纤弱的手腕已然被良修迅即攫住。
「你?!放手──」
一道雷鸣伴着井野的尖叫划下,却在良修的俊容划上更为深沈的笑容,她试着以另一手摆脱良修的掌心,身子却不敌男性的蛮劲,一股脑儿顺着地皮被拖入良修怀中,披肩的羽织也已不知滑落何方。
「很冷吧?」紧贴着井野的面容,薄美的唇瓣轻柔吐语,他只手托着井野耳下,不安份的拇指时而滑过她的下唇,晶透的琉璃灰眸中流露了更深入的不怀好意──
「不如我们一块儿睡吧!」
墓往之年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