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納蘭女皇 — 08-10 風住塵香花已盡

正文 納蘭女皇 — 08-10 風住塵香花已盡

慕容雨急步上前打掉陆梨手上的白玉小瓶,白玉小瓶掉在地上,砸个粉碎。他不让陆梨有任何反抗的机会,长指一下伸入她的口中为她扣喉,直到见陆梨将要呕吐,便扶着她,拍着她的背,「吐出来!吐出来!梨梨!你给我吐出来!」

陆梨不住咳嗽,她一直吐,一直吐,把本已吞下的毒药吐了大半。她缓缓看向慕容雨,慕容雨气息尚未平复,但见药吐出来了,便如释重负般笑了一笑,「梨梨⋯⋯没事了⋯⋯没事了⋯⋯」

然而,他的笑意不过如雪花降红火,下一刹就被消融化为乌有,只因陆梨腹中一痛,胸中翻涌腥气,一下子就吐出来的血滴落在汉白玉石铺成的地上,黑红一片,触目惊心。她眼神迷离,就要往後倒,慕容雨大惊,抱着她跪下来,「梨梨⋯⋯梨梨⋯⋯你怎样了?」

毒药很快便流走全身,她意识开始迷糊,鲜血自口中丝丝流出,这一倒,她才发现她果真累了,一直紧绷的神经此刻正肆无忌惮地放松下来。陆梨蓦然察觉,其实死,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慕容雨抿了一下嘴唇,面色一沉,手指骨节抱着陆梨抱得泛白。

「夏云、夏雷!」

「是!」夏云夏雷从门外冲进来。

「沿仙居殿旁的小路送二皇子殿下去紫兰轩!然後替他疗伤包紮!沿途勿要让人看见。」他眼圈红了,却仍严肃地下了命令。

夏云夏雷领命,也顾不得询问慕容雨怀中的姑娘到底是何人,然後扶起了昏迷的慕容清往外走去。

慕容雨转向张玉云,「玉云兄,请你现在就去封锁消息,勿让他人知道今夜乾元宫所发生之事。」

张玉云从惊讶中回神,他点头,然後立刻冲出偏室。

慕容雨看向张恩希,她热泪盈眶,也看向慕容雨,温婉的她未有多言,就只道:「快去,这里有我。」

「谢皇嫂。」慕容雨横抱濒临昏迷的陆梨,然後立起来,他怒视已然愣住了的慕容决,他想揍他,但他不愿浪费时间,接着便立刻抱着陆梨跳出门外,向太医院奔去。

慕容雨抱着陆梨翻上宫殿的房顶,陆梨向来娇小,体格强壮的他虽然怀中正抱着她,仍能轻盈地在房顶跳跃。日早落了,夜色悄然降临,秋风料峭,慕容雨把陆梨再搂紧一点,就怕她因此着凉。

「梨梨,别睡!」慕容雨一边跳,一边摇着陆梨,「梨梨,醒醒!」

陆梨稍稍睁开原来已合上的双眼,她未有想到,她服过毒了,她将要死了,却仍然那样安稳。

她这时才发现原来自己那麽眷恋这个温暖的怀抱——即使这个怀抱并不真心,即使这个怀抱不属於她,但她竟还觉得上天待她不薄。

陆梨咳嗽,就把长久忍在喉间的黑血咳了出来,黑血顿时染污了慕容雨的青色长衣,慕容雨大骇,「梨梨!梨梨!」

陆梨伸出无力的手,想要揩走青色长衣上的血迹,可是愈揩愈花,她不愿再沾污他半分,便道:「停、停下⋯⋯」

月色之下,陆梨眼神不同往日般闪亮,只渐渐失去了光彩,慕容雨心如刀割,赶不及了吗?真赶不及了吗?

慕容雨从房顶跃下,停在了祥和宫的花圃内,祥和宫内本来下人甚少,现在入夜,也无人经过此处。慕容雨跌坐在地上,仍未放开她,就让她躺在他怀内。他哽咽,现在一呼一吸,满腔都是混在冰凉空气的血腥,割得他撕心裂肺,「梨梨⋯⋯别闹,我还要带你去太医院⋯⋯这次,这次你不能再淘气了⋯⋯要乖乖喝药⋯⋯」

他那温暖的侧脸就贴在她那冰冷的额头,冰凉的泪水就沿着他的眼角直坠到她的脸上。

陆梨有些迷惘,他把她送给慕容决的时候,是否未曾想过她会自尽?然後哭是因为歉疚吗?

「不去⋯⋯」

慕容雨瞌上了眼睛,也禁不住汹涌的泪珠,「你不愿见我,我一直都知道,你若厌恶我,我走就是了,你为何要那麽傻?服毒、服毒是多痛苦的事你不知道吗?」

「我挑得、很好⋯⋯不痛⋯⋯」

「梨梨,我们去太医院⋯⋯好不好?你听话,好不好?」

陆梨艰难地举起手,抚着慕容雨那湿润的脸庞,手上的血迹在他苍白的脸上画了一道黑红。

慕容雨握住了她冰冷的手,放在他壮阔的胸膛上不停搓着,尝试让她的身体再度温暖起来,可仍然徒劳无功,「梨梨⋯⋯别走⋯⋯」

陆梨轻笑了两声,小嘴喃喃。

「梨梨⋯⋯」慕容雨把她搂得甚紧,「你想告诉我什麽?我在,我在⋯⋯把想说的话都告诉我⋯⋯哪怕是告诉我你恨我,梨梨⋯⋯你说说话⋯⋯」

陆梨双目愈发朦胧,一直以来,她都不恨他,他不过是选了他心中重视的人,选了他心悦之人,他没有许过她海誓山盟,也没有诺过要和她相守一生,彼时她还小,分不清什麽是爱什麽是情,可他待她一直如此无微不至,让她以为至少她和他也算是一对挚友,让她以为朋友之谊即使及不上兄弟之情,也总有份量,不至於把她出卖。她一直都不懂,不懂他到底何时真、何时假,然而就在今天,三年来的疑惑终用一句「身不由己」轻易解答,她不禁轻笑,又觉无聊,对啊,又有什麽难以明白的?

身不由己。

或许他曾经真的视她为友,可在冷凝婉与慕容决面前,她对他来说,又算是什麽呢?他对她,注定只能存有无奈与歉疚。

「梨梨⋯⋯你不能如此狠心,你半句话都不肯跟我说,也不愿听我多说半句话⋯⋯」

说什麽呢?告诉他,他虽把她出卖,可她从来都没有恨过他?告诉他,他虽去了洛城,可她对他仍然牵挂,怕他受伤受寒受累?告诉他,即使独自一人,她仍然搂着那段不堪回忆的过去恋恋不舍?还是学话本里的女子,说些伤害人的话,好让他记住她一辈子,在内疚里度过一辈子?

这些话,她一句都说不出口,她还有什麽能告诉他的?

『本该讨厌的,却不再讨厌,是喜欢。本不会包容的,却愿意包容,也是喜欢。』

她终於明白了慕容清所说的话。

他出卖了她,可她未有记恨,她喜欢他。

她刁蛮任性,全无他口中说的温柔善良,他无法包容,所以他不喜欢她。

「别⋯⋯碰⋯⋯我⋯⋯」他许久以前也抱过她,她记得,他身上总有淡淡的松木味,混着淡淡的汗息,很有温度⋯⋯可她知道她不该依恋这个不属於她的怀抱,「放⋯⋯手⋯⋯」

慕容雨的心如被针所刺,手指不由自主发颤,但这次他没有放开她,反而把她搂得很紧很紧,「梨梨⋯⋯」

『别碰我⋯⋯』

『放手!』

慕容雨压下逐渐浮起的回忆,他把脸埋在陆梨的脸上,他的梨梨身上仍然渗着桂花香,他的梨梨仍然那麽纯真可爱,他的梨梨就在他怀内那麽实在⋯⋯「梨梨,我就知道,你一直在生我的气,对不对?」

慕容雨温热的脸就贴在了她那冰冷的额,「梨梨⋯⋯你若生气,待你、复原後,我让你、让你打⋯⋯好不好?好不好?」

「⋯⋯不、好⋯⋯」

他能感受到她在他怀内愈发冰冷,渐渐失去了温度,她就这样要离去了麽?慕容雨想立起来,但他早已无力,只能搂着她,贴着她无声哭泣。

「梨梨,是因为我木讷吗?梨梨,我、我与往日不同了⋯⋯我学会了,我学会了说笑话,现在就说给你听。」慕容雨的嗓音不稳,可他仍努力平复,「一医迁居,谓四邻曰:『向来打搅,无物可做别敬,每位奉药一帖。』邻舍辞以无病⋯⋯医曰:『但吃了我的药,自然会生起病来。』」

见陆梨毫无反应,慕容雨又急急说了一则:「一生赁僧房读书,每日游玩,午後归房,呼童取书来。童持《文选》,视之,曰:『低。』持《汉书》,视之,曰:『低。』又持《史记》⋯⋯视之,曰:『低。』僧大诧曰:『此三书,熟其一,足称饱学,俱云低,何也?』生曰:『我要睡,取书作枕头耳。』」

「我看过⋯⋯这两个故事⋯⋯在一本小书内⋯⋯别再说⋯⋯」

「梨梨⋯⋯我再说一则,这则你一定爱听⋯⋯好不好⋯⋯梨梨⋯⋯」

慕容雨抚着她冰冷的脸,他炽热的双目闪过的泪光那样晶莹,朦胧之中,陆梨只见到他那发白的唇动了,却再听不见他动人的嗓音,他在说什麽,为什麽她一句都听不到?

陆梨咳嗽,接着又吐了血,她看着慕容雨一边喃喃,一边用衣袖为她擦走自唇边溢出的黑红,她不禁在想,他想告诉她什麽?还是那些想要哄她的笑话吗?

「你想对我好⋯⋯又要把我、送给我不爱的人⋯⋯很无奈⋯⋯对不、对⋯⋯我、死後,你也可以随心所欲、了吧⋯⋯」

看着慕容雨瞠圆了的双眼,陆梨轻轻微笑,她还是感谢他在她离去前为她解惑,了却她一桩心事。

此时的他未有停下苍白的双唇,一直喋喋不休在重覆什麽⋯⋯她好想知道,他在说些什麽。

可是,她听不到。

爹爹⋯⋯哥哥⋯⋯娘⋯⋯嫂嫂⋯⋯渐渐眼前也变成漆黑一片,她再看不到他了。

陆梨小嘴微张,慕容雨的耳贴在她的唇边,想听她那甜甜的声线唤他,和他说话。

然而,他的梨梨不再说话了,也不能看他了,她就这样停下了呼吸的气息,她离去了,抛下他了。

慕容雨呆住了,豆大的泪珠便毫无遮挡地从瞪大的双目随意滑下,打在她单薄的素白长裙上。

他错了,当年他在她眼底里看到恐惧与嫌弃,他想她幸福,他想她快乐,若果她要他离开,那他便忍痛离去,独自承受所有黑暗,让他敬爱的人代他照顾她。然而,早知会有今天,若是早知会有今天,他当日死也不会放开她的手,死也不会留她在京城。即使她恨他一辈子,他也要想尽办法把她绑到洛城,禁在王府,一生一世守在她旁边。

「梨梨⋯⋯」他只能低呼着这个让他痛心疾首的名字⋯⋯什麽都做不到⋯⋯他不该出宫,不该中计,不该⋯⋯「抱歉⋯⋯我来迟了,我来迟了,梨梨⋯⋯」

他很想她会和当年一样,告诉他,幸好有他,他刚好来到她身边,但她如今冷得如冰。

夜是如此静谧,静得世界不再是世界一样。

她是他的所有,她在,所以他还能支撑下去,但她不在了,她不在了——

「梨梨,抱歉⋯⋯抱歉⋯⋯你那麽怕黑,我来陪你,这样你就不会孤独⋯⋯不用怕⋯⋯你等等我⋯⋯」

此时有人慌张地跑过来,一下子跪下来就握住陆梨的手,为她把脉。

慕容雨惊恐地抬起头来,「你是谁?」

来人打开了针包,抽出了银针,在她手上的数个穴位插针。

慕容雨把陆梨搂得紧紧的,生怕来人伤了她,「我要带她走⋯⋯她不在了⋯⋯她不在了⋯⋯」

「下官杜翘,您想必是洛王爷了。」杜翘见过慕容清,都说慕容清与慕容雨长得相似,如今一见,果真极似。他方才为太皇太后诊脉,正想回去取药,未料会见到慕容雨搂着身中剧毒的陆梨,他焦急地说:「十六公主身中之毒名『回仙露』,如今毒性将入心肺,不可再耽搁了,必须尽快解毒。」

慕容雨瞠圆眼睛,赫然才反应过来,「你说什麽?梨梨还有救吗?」

「有!只是太医院自上月起便缺了犀角,洛王爷能找到吗?」

「犀角、犀角⋯⋯我去!我去找!」

慕容雨抱起陆梨,脸贴在陆梨冷冷的额,「梨梨你听到了吗?梨梨你撑下去,我会去找⋯⋯」

慕容雨借了太皇太后的祥和宫里其中一间客房一用,太皇太后见杜翘去而复返,才知道陆梨服毒了,身体抱恙也急急来了看陆梨,见她奄奄一息躺於床上,正於生死边缘徘徊,又忍不住哭了,她老人家一直在打慕容雨,又瘪又皱的手捶得慕容雨的胸膛砰砰作响,「混帐东西!糊涂东西!都说你没用!丫头出事了!你就安心了吗?你就满意了吗?你当日是怎样信誓旦旦向你父皇保证的?你父皇说的你一句都没放在心上!混帐!」

「皇祖母。」慕容雨敛了眉眼,不作辩驳,任她捶打,没有喊痛,也不回避,「孙儿要去找药来为梨梨解毒,劳烦皇祖母代孙儿照顾她。」

太皇太后伤心地坐在一旁,不再打慕容雨。「混帐东西⋯⋯」

慕容雨坐到床边,手握着陆梨的手,他看了看她发紫的指甲,心疼万分,他俯下来,额贴着陆梨的额,「梨梨,等我。我只想你平安,我只想你安好,我其他都不求⋯⋯」

他咽了一咽,才离开了她,然後走向杜翘,「杜医士,劳烦你了。」

「下官会竭尽全力遏制毒性。」杜翘忍住泪意,恭敬地作揖,「洛王爷谨记天亮前定要回来,不然,十六公主将回天乏术⋯⋯」

慕容雨不舍地回看昏迷的陆梨,然後一脸冷峻,转身就跃出祥和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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