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納蘭女皇 — 07-15 心悦君兮君不知

正文 納蘭女皇 — 07-15 心悦君兮君不知

「父皇!」慕容清惊醒过来,下意识地用力抓住面前的人的手,他刚苏醒,满身冷汗,定了定神,便见一个陌生男子穿着太医院的医士服正惊愕地看着他,手上正拿着一根闪闪发亮的银针。

慕容清声线沙哑,但目露凶光,「你是何人?有何企图?」

「下官是⋯⋯」

「四哥!清郎醒了吗?」慕容清看向右方,便见一身白素衣的陆梨捧着一碗热腾腾的汤来了。

杜翘点点头,「下官先去看看药煎得如何了。」

接着杜翘拍拍慕容清的手,慕容清心神混乱,仍未平复,便怔怔地松开了手,杜翘便退下了。

陆梨放下了汤,然後来扶慕容清坐好,「清郎,你说巧不巧?太医院派来的医士居然是我先前跟你提起过的四哥!你昏迷不醒,是他救了你的。」

慕容清咽了咽口水,他的喉头乾裂,枯渴得很,他身上乏力,头晕目眩,哑着的嗓子艰难地发音:「我昏迷了多久?」

「三天了。」

慕容清闻言便揭开了被褥,想要下床,陆梨焦急地按住了他,「清郎,不要,你才刚醒过来⋯⋯」

「别拦我!」慕容清甩开她的手,「我要守着父皇!」

陆梨鼻腔发酸,「你这样的身子!多跪一会又被人送回琉璃轩,有什麽用?」

慕容清满眼猩红,他此刻面色苍白,一双红眼却眼勾勾地盯住陆梨,极为骇人,「你说的对⋯⋯我真没用!父皇薨逝,慕容决封锁了整座乾元宫,我连他最後一面都见不到⋯⋯然後⋯⋯」

是他,若不是他如此急进,慕容决怎会狗急跳墙,迫害父皇?然後明知他是杀害父皇的凶手,却因满朝文武皆在他掌控之中,自己和雨根本无法贸然揭穿!

「我如此不孝!难道现在不应好好守在灵前吗?」

见慕容清这样虚弱,陆梨心中只觉不忍,憋了一夜的眼泪又缓缓落下。她失去亲娘时只有三岁,爹爹哥哥总欺骗她亲娘是去游玩了,可是爹爹哥哥的痛苦她全都看在眼内,她知道失去至亲的痛心,也明白此刻他需要他人的陪伴。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他待她好,她该还恩。

「清郎,我知道你想尽孝,但你不知自爱,陛下会怎麽想?你要去守灵,我不会拦你,可是你也要先喝点热汤服过药。你淋了一天雨,又不眠不休跪了两天,不先补充元气,还怎麽尽孝?」

慕容清不想理会她,却蓦然想起一件事,他吼道:「你为何仍在此处?我不是赶了你回陆王府了吗?」

「清郎,我不走。」陆梨倔强地说。

慕容清惊愕,然後又凶恶地大吼:「滚!滚出琉璃轩!」

「我不走!」陆梨也吼回去。

慕容清双目满是惊恐,让陆梨心头一震,「陆梨你知否现在是什麽状况?父皇的旨意还未下达,他就不在了,慕容决很快就会成为新皇,你懂不懂什麽是皇?皇有绝对无上的权力!他会对你做什麽,有谁能预料?」

「我在琉璃轩或是陆王府又有什麽区别?」陆梨握着慕容清滚烫的手,又苦笑道:「他若真用皇权威压,爹爹与哥哥也拦不住。你不用担心我,我不会屈服的。」

慕容清正想开口,陆梨便上前搂住了他,「清郎,我不会离开你,我会留在此处,我会陪着你。」

慕容清怔住了半晌,然後才用力搂住陆梨那娇小的身躯,他埋首在陆梨的肩窝,无声哭泣。

「梨梨⋯⋯真的无碍吗⋯⋯」他确实孤独,确实依恋她的怀抱,只因歉疚使他乏力,心寒让他窒息,她的温暖就如他最後的避难处,但他真的可以如此自私吗?那夜她醉了,她亲口告诉他,她有多害怕,她如今也许不过在佯装坚强,「梨梨⋯⋯」

「无碍。」陆梨拍着他的背,「我跟爹爹、哥哥说好了。」

「梨梨⋯⋯」慕容清再把她搂紧一点,陆梨感受到肩膊传来一阵阵湿濡,但她闭口不谈。

她仍温柔地拍着他,直到他平静下来。

「清郎,来,喝些汤。我知你不能吃东西,特意熬汤的,而且都是蔬菜,没有荤腥。我熬了好久,你不能不喝。」

「嗯。」慕容清声线沙哑。

陆梨下了床,便捧来菜汤,她提起汤匙,舀了一口,吹了两吹,才递到慕容清面前,慕容清缓缓喝下,通红又湿润的双目一直盯着陆梨不放。

「好喝吗?」

「好。」

陆梨笑得灿烂。

看到陆梨的笑容,慕容清又忆起那个梦,他梦见了桂姑姑,梦中的桂姑姑就跟面前的梨梨一模一样。其实那时他太小,桂姑姑的容貌他印象模糊,不太记得。长大後,他曾问过桂姑姑的去向,父皇总满脸神伤,避而不谈。他也有问过宫人,但似乎无人认识她。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他在梦中居然就糊里糊涂把梨梨当作是桂姑姑⋯⋯

「梨梨,你哭过了。」她双眼肿了,肿如核桃,也对,父皇一直都那麽疼爱梨梨,梨梨也很伤心吧。

「清郎,多喝点。」她没理会他。

「嗯。」他又喝下她喂给他的一匙。

慕容清喝过汤,不久又喝过杜翘煎来的苦药,昏昏沉沉的,就缓缓睡下了。

「五妹,你也别太操劳了,不然你也熬不住。」杜翘劝她,「你先休息,我来守着二皇子殿下吧。」

陆梨伸伸懒腰,打了个呵欠,「好⋯⋯劳烦四哥了。」

说完就走出房间,打算回房,其实她本来也在守灵,直到慕容清昏倒,她才赶回来照顾他,这数天她自己也是不眠不休的,所以她决定小眠一会,补充体力。然而陆梨走到半途,便听见脚步声,她惊慌地回头:「谁?」

那人自阴影中缓缓走出来,「梨梨,是我。」

是慕容雨。

黑夜罩得他面色更苍白,他虽高大强壮,但在陆梨眼中,他就似失去了灵魂的木偶。

「你为什麽会在这里?」陆梨心中一动。

「十四倒下了,我送了她回紫兰轩,然後想来看望皇兄。」慕容雨顿了一顿,才说:「也顺道来看⋯⋯」

陆梨怔了怔,急急打断他:「清郎在房内。洛王爷自便,失陪。」

见陆梨又想逃去,慕容雨满脸悲伤,「梨梨。」

陆梨心中又是一动,为什麽他总要这般唤她?

「洛王爷还有什麽吩咐吗?」她无奈地回过头来。

「梨梨⋯⋯可不可以陪我散散步?」

这慕容家的人是不是都喜欢邀人在夜里散步?陆梨本该拒绝,但她知道慕容雨丧父之痛不会比慕容清少,他也许快将撑不住了吧。

「别散步了,来喝些菜汤。」陆梨淡淡地说。

陆梨捧了两碗菜汤来到花园,慕容雨正坐在石桌旁的石凳上,一直瞧着她向他走来。

陆梨在他面前放下一碗,然後在他对面也放下一碗。她没理会慕容雨,坐下就迳自喝起汤来。慕容雨凝视着她,她迎上他的目光,又移开视线,「快些喝吧,喝完就回去吧。」

慕容雨刚喝了一口,味道绝佳,可是听到陆梨的话,又放下了汤匙。

「嗯⋯⋯?」

「梨梨你为何要给我菜汤?就为了打发我?」

清郎失常,他也失常,「我不是这个意思,算是⋯⋯算是报恩!谢谢你为我洗脱嫌疑。」

「我不要。菜汤抵不了,你别以为这样就能报了恩。」

陆梨小嘴微张,这人是什麽意思?他说的话好生奇怪,陆梨心中不安,便急急把菜汤灌下,然後将空碗放在托盘中,提起托盘後行礼,转身离开。

然而她未料到慕容雨也急急灌下菜汤,放下空碗後大步踏上前,把她手上的托盘抢了过来。

「欸!」

慕容雨把托盘放在石桌上,又走到陆梨面前,「散步。」

「不要⋯⋯」陆梨还未说完就被慕容雨拉着向前走,她心中恐惧,他该不会又似当年那样⋯⋯吧?

这夜无月,只有昏暗的几盏白灯,陆梨视力不佳,加上心不在焉,又被慕容雨扯着,一时踏了空就跌倒在地上。

「呀——嘶——」陆梨双手撑着草地,幸好是草地,不然手都要破皮了。她忍着疼痛,换了坐姿,按了按足踝。

慕容雨眼眶发热,单膝跪下来抓住陆梨的小足,陆梨心惊,难道他跟当年一样又来替她治脚?她拨开他的手,「不用!」

「梨梨,让我看看!」

「不用!」

慕容雨看来方寸大乱,口中念念有词,「那⋯⋯梨梨⋯⋯我背你,我背你回去!梨梨⋯⋯」

他伸手就要来拉她,她又缩开,她接二连三地躲开他,悲痛回忆骤然浮现,终於使他崩溃了,他抓着她的双臂,眼泪潸潸而下,「梨梨⋯⋯为何?为何不让我背你回去⋯⋯?你真那麽恨我吗?」

惨白的灯光下,陆梨见慕容雨哭了,然後不知为何,她也不受控似的缓缓落泪,他说她恨他?她有什麽资格恨他?她和他约好,要把对方忘掉,从此往後形同陌路,那她是谁?为何要恨他?

「你是陌生人,没什麽可恨不可恨的。」陆梨别过脸去。

慕容雨捧着她的脸,强迫他和她相视,「梨梨,我什麽都没有了⋯⋯你知道吗⋯⋯梨梨⋯⋯」他成了孤儿了,他什麽都留不住,如今他想从她那澄澈的眼内找寻那个丢失了的自己,也无法寻获,只因她眼内早已没了他。

「⋯⋯这些话,你不该告诉我。」陆梨握住他冰冷的手,想把他那捧着她的脸的手拉下来,「你不找冷凝婉,来此处干什麽?」

听到冷凝婉,慕容雨的泪未有止住,反而落得更厉害。他一边落泪,一边颤抖地道:「别跟我提冷凝婉,你为何不懂我?梨梨⋯⋯你为何不懂我?你从来都不懂我⋯⋯梨梨⋯⋯」

「我就是不懂你,才会为你所欺,你为什麽要提醒我?」

慕容雨反手捉住陆梨的小手,然後把她的右手扯去按着他那剧烈跳动的心脏,她想抽手,他却不让,「这里⋯⋯很痛⋯⋯一直很痛⋯⋯你懂吗?你懂吗?」

他的胸膛温热如昔,陆梨低下眉眼,泪儿又簌簌地降落在她那素裙之上,他心脏的震动就撼在她那绵软的手心,她知道,他伤心欲绝,可是她又能为他做什麽?

陆梨思量片刻,呼吸特别沉重,她犹豫,接着还是放松了小手,慕容雨也感觉到她不再抽手,便不再牢牢抓住,只轻轻按着。

虽然不知对否,陆梨还是缓缓拍了拍他的胸膛,她哽咽,「痛痛⋯⋯快走⋯⋯」

慕容雨怔住了,一双泪眼溢着豆大的泪珠,在他的脸上画下一道道痕迹。

见慕容雨愣住,她又再拍了拍,「痛痛⋯⋯快走⋯⋯」然而不知为何,此时她的胸间疼痛如遭连连重击,心就似被撕磨蹂躏,无法呼吸。

慕容雨哭得是脸容扭曲,「梨梨,你怎麽还是不懂?」

陆梨怔怔地凝望他,「我的疼痛永远都无法治好了!」

他扔开她的手,立起来,退後几步,便一跃而起,翻出琉璃轩。

陆梨仍坐在柔软的草地,双手按着小草,掌心却传来刺痛之感。

不懂⋯⋯他说她不懂⋯⋯

对呀⋯⋯她就是不懂他,他到底哪一面是真,哪一面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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