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在厕所哭了几分钟，才赶快用水往自己脸上泼上好几次。除了冲洗掉脸上的泪痕外，也为了让自己能够提振精神，跟认清现实。
厕所突然进来了人，我赶紧装作没事低头洗手。我很想不去注意她是谁，但她不间断发出的笑声让我忍不住转头。
发现了我的注视，林采英更是掩饰不住自己的心花怒放。「抱歉，我实在太开心了。」
她大概是不知道刚刚的我发生了什麽事，对一个刚才在众人面前摔得四脚朝天的人说自己太开心，真是有够失礼啊！
但是少一个人看到我出的洋相终归是件好事，所以我也不打算主动提起。
「为什麽开心？」我甩掉手上的水珠，不假思索地询问。
她貌似很期待我的提问，激动地紧抓着洗手台的磁砖。「体育老师真的太帅了你不觉得吗！」
为了以示礼貌，我十分努力地将要往上吊的黑眼球乔了回来。「嗯……你指的是哪方面啊？」
「哪方面！？」她粗鲁的紧抓住我的手，彷佛这样我才能听清楚她的声音。「所有一切啊！他的长相、体格、声音还有他的体育知识，他根本是世界上最完美的男人。」没错，采英也沦陷了。看似正常的她也加入蔚言修的花痴粉丝团了。
嗯……我开始纳闷着采英之前是这麽容易情绪高昂的人吗？我怎麽从没发现？
「呃，冒昧说一句，但他也才教过我们排球基础而已欸，这不算什麽令人刮目相看的体育知识吧？」我耸耸肩。
我的吐槽并没有扫了采英的兴致，她好脾气的继续补充。「之前他还跟男生他们打篮球啊，球技超好！而且上上一堂课他还有教我们打羽球，啊对，你那天请假没有上到。」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地吐出。「好的，但恕我直言，这些都是身为体育老师很基本的课程欸……」我小心查看采英是否因为我的话而忍无可忍，然而她像发掘了新大陆一般，闪烁的双眼直盯着前方，完全不把我的话当一回事。
「我觉得我真的好喜欢体育老师。」她莫名其妙地跟我告白了。不对，是跟蔚言修。「你是不是会觉得我疯了？」
「当然不会。」是啊，当然不会，毕竟喜欢蔚言修的人我目前看得多了去了。
「这是我第一次这麽不想毕业，我真的觉得体育老师太帅了。」
为了蔚言修不想毕业？好的，确认过眼神，是疯子没错。
「可是……你这麽坦然地表达你对蔚言－－对体育老师的情感不大好吧？」我出言提醒。「毕竟被别人听到不知道会怎麽想？」
「我不知道欸，我没想那麽多。喜欢就是喜欢啊？而且学校里喜欢体育老师的女生根本不差我一个。」
采英还真是个坦率的女孩啊，更别说这胆够肥，我喜欢！
「你说得很有道理，我支持你！」我在走出厕所前，给了采英最後的信心喊话。没想到这番不怎麽样的对话，竟然能让我对刚才还心有余悸的丢脸事蹟感到没那麽令人窒息。
回到操场，我继续着剩十分钟就要结束的体育课，对於别人的关心我以嘻皮笑脸来应对，也没再去偷瞧蔚言修的一举一动了。我心里知道他已经对我彻底没心，不去注意只是要让我自己看了较不难受。
排球练习已经结束，剩下的时间比较轻松。班上的女生几乎都围在蔚言修身边，假借向他讨教排球技巧，但其实只是很花痴的盘坐在地上，托着腮望着胃炎那家伙。他很认真地讲解，很认真，我坐在远处也无法忍住不盯着他。虽然听不见他的只字片语，但光是看着他上课我就觉得心里莫名地满足。过去总认为他的一言一行是如此的不正经，现在才查觉到他这专心致志的一面。
我又不小心想起林伊璟刚才的刻意针对，不自觉地眼睛就想找到她，但我怎麽找都没看到她在女生群里。没道理啊，她怎麽可能错过跟蔚言修近距离接触的时候？那可是难得的摇滚区欸。
我想要去问紫晴看看那个八婆跑哪去了，但看她望着蔚言修一脸入迷，我寻思着我大概怎麽呼喊她都听不见吧。
下课钟声响起的同时，我口袋里的手机也跟着震动起来，我偷偷查看来电者。
我爸打来的。
真是奇了怪了，爸妈很少会在我上课的时间打电话给我，其实我住在外面他们很少为我操心，一天都不一定有一通电话。
趁着大家都满心欢喜地回教室收书包时，我独自一人走到了操场通往中庭的阶梯上，想要在一个比较安静的地方接电话。
紫晴看到我没有跟着大家回去，用眼神询问我意思，我摇摇头比了比电话，让她知道我一会才离开，她很快理解，点点头就跟着大家散去了。
「喂？」我按下通话的同时正一屁股坐在阶梯上。
然而电话一头虽然有被接通，我爸却始终没有发出声音。
「哈罗？怎麽突然打来？我才准备下课，等等还要去打工。」我在一片沉默中决定先主动报告近况。
又过了大概一分钟，我爸才终於开口，颤抖地声音马上让我察觉了不对劲。「家里发生了一些事……」
这种语气、这种开头，我马上联想到家里有人出事了。
「怎麽了？妈妈怎麽了吗？」我的手不由自主地也跟着发抖，心跳加速，害怕着将听到的一切。
「没事，你妈很好，只是……」
「那是什麽事？」我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大声，但我受不了这种摸不透情况的时候。「我想跟妈通电话。」
「你妈没事，你听我－－」
「我要跟妈通电话！」我提高音量再强调一次。
「不是你妈出事了，是我们吵架了……」爸的声音听来紧张且带点沙哑。
「吵架？吵什麽感觉这麽严重？」我爸的闪烁其词还是让我听得一头雾水。
「公司发生了一点事……」我听见爸吸了吸鼻子。他这是在哭吗！？到底什麽事情严重到会让我爸落泪？难不成他们两个要离婚？
他清了清嗓子，尝试重新找回声音。「我跟外面的人借了点钱，被你妈知道了……」
「借什麽钱？为什麽借钱？」我爸这吞吞吐吐的态度简直快把我给逼疯。「外面的人是谁？高利贷吗？你借了多少？」
「五百……」
「五百什麽？五百万？」我激动地站起身，突然眼前一片晕眩。「爸，你跟人家借了五百万！？为什麽啊！」我想起那些借高利贷被黑衣人追打的各种新闻和电视情节，不禁冷汗直冒。
「事情很复杂，我是逼不得已的……你妈不想我让你知道这件事，但爸爸真的是走投无路了沐希……」我可以很明显感觉到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也可以预想到我爸即将开口提及的将是什麽。「我知道对你来说很为难……但你那边会不会有一些存款可以先借爸爸？」
「我怎麽样都不可能有五百万啊！」
「我知道，我知道……你有多少钱先转给爸爸，剩下的我也再找其他人问问看……」
「你要跟多少人借才能借到这个数字啊？我不知道你到底为什麽要去借高利贷，你怎麽可能不知道还不出的後果有多可怕！」我气到眼泪夺眶而出。
「我现在没办法跟你解释这麽多，你如果不帮爸爸，公司那边不会放过我……」我爸的声音突然变得忽大忽小，像在跟谁争执般。「……莉琴你听我说，沐希说不定能够帮我，你先把电话还我……」
「沐希吗？你就当刚才什麽都没听到，好好上课，家里的事不用担心，听到了吗？」妈貌似听见了爸和我的对话，兀自将电话给抢了走。
「到底发生了什麽事？怎麽会搞到要借高利贷？」
「你爸自己闯的祸他自己负责，你不用管，你在那边好好生活就好。」虽然妈这样跟我承诺，她的声音听起来却鼻音很重，我猜测她在知道了事情後每天以泪洗面，现在只是不要我担心才硬是逞强。
「妈……你不要这样说……」我哭到泣不成声，想到家里现在面临了困难，我妈还一直想保护我就让我十分不舍。「虽然我能帮上的忙不多，但我不可能坐视不管啊！」
「好了沐希，」她声音哽咽。「我知道你自己在外面已经很辛苦了，家里的事我们会自己看着办，就这样……」
我妈没再等我回应，迳自将电话挂了断。
我趁着还没被心慌意乱的情绪支配，赶紧再拨了通电话给凯斯。
电话在响了第五声後才被接起。
「喂？小希，怎麽啦？下课了吗？」凯斯爽朗的声音传入我耳中，令我仅剩的理智直接溃堤。
我试着找回声音，但我无法停止啜泣。而我如泣如诉的反应让凯斯在另一头心急如焚，不断地问我发生了什麽事。
我重新稳住呼吸，才缓缓开口。「凯斯我们家出事了……我爸跟人借了五百万，现在还不出来，怎麽办……」
「五百万！？叔叔怎麽会突然要这麽大笔金额啊？」凯斯在听到消息的惊愕简直更胜於我。
「我不知道……他们没跟我解释……」
天空开始飘下淅淅沥沥的雨丝，虽然视线早已被泪水模糊，但我仍然能感受得到斜斜落下的细雨打湿了我的校服。我没有移动脚步，只是努力在这雨声潇潇淅淅的影响中听见凯斯的声音。
「那该怎麽办？人家开始跟你家人讨钱了吗？」
「我不知道……」虽然很不想跟凯斯提起这个要求，但我知道我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凯斯……你那里的存款，有多少啊……」
「我吗？差不多有八十万吧？」他没多想就直接回答。
我瞪大双眼。「八十万？真的吗？哇！怎麽那麽多啊？」
凯斯尴尬笑笑。「八十万算多吗？毕竟也是从以前存到现在，跟别人比起来这数目大概有点心酸吧？」
凯斯的八十万加我原本的存款五万块，和之前在蔚言修家打扫赚来的那十万块……这样至少还能拼拼凑凑到一百万帮忙家里还清五分之一的债务欸！虽然还有四百万的巨大差距，但我相信爸妈若知道这消息，至少今天能睡上稍微安稳的一夜。
「那我现在就打电话跟我爸妈说！太爱你了凯斯！」我说着马上就准备将电话切断，凯斯却急忙叫住了我。
「等等！你要跟他们说什麽啊？」
「就是我们可以帮忙出快一百万呀！我爸妈一定完全想不到我们可以帮上这麽大的忙，尤其是你凯斯！你真的神队友欸！」我现在真的好想抱着他又亲又吻的，我的凯斯怎麽可以这麽有能力啊！他还是个大学生欸！
「等等小希，」凯斯沉默了会，像是深思熟虑着要如何开口。
「怎麽了？」
我听见他的呼吸十分沉重，半晌他才开口。「我没办法把这笔钱拿出去。」
听完这句话，我愣住了。
「可是他们会还给我们的，我没有要你直接给出去帮助我爸妈啊。」我解释道。
「我知道，但是他们现在因为这笔债务都自身难保了，而且他们可能会跟很多的人借钱，等到他们还完欠款，还要再陆续还给其他帮助过的人，那我借出去的这笔钱大概会遥遥无期吧？」
这个时候，凯斯的钱突然就只是他的了，而不是我们。
凯斯叹气。「对不起，我不是不想帮忙，可是这毕竟是我存了很久的积蓄，我没有办法就这样借出去。」
我明白凯斯有他的苦衷，也明白他说的话有一定的道理，可是想到我爸妈现在可能正被地下钱庄的人追打讨钱，我就好担心害怕。
「凯斯拜托……我爸妈没空还给你，我会还给你啊！毕业後我一定会努力找更高薪的工作还给你！」想到这一百万也看不到头了，我急得又哭了出来。「算你借给我好不好？」
还通着的电话一片静默，凯斯用他的沉默拒绝了我。
我知道那是凯斯的财产，他有能力决定该如何使用。我也知道我们还没结婚就要他义无反顾地帮我爸收拾烂摊子很没有道理，但交往两年他总说他的就是我的，他总说为了我什麽都愿意，如今事情真的发生了，他却果断的拒绝了我的请求，让我的心在此刻凉了半截。
望穿心死的我彷佛终於认清了什麽。
「我知道了，不为难你。」
「小希……我觉得你不要去淌这个混水，我们都只是学生，你更只是个高中生，你帮不了什麽忙的。」凯斯平日的善意提醒，在这个节骨眼听来却格外刺耳。
「不要淌混水？他们是别人吗？他们是我爸妈啊！你怎麽能讲得这麽置身事外？」
雨势越加疯狂，像是呼应了我的心情。随着豆大的雨滴打落在自己的脸上，我心里气恼的情绪更显膨胀。
「对，他们是你爸妈，但犯了错的是他们自己啊！」凯斯有己无人的态度简直让我反胃。
「你不想帮忙我理解，但你现在说这些话真的不感到恶心吗？」我紧抓着手机的右手因为激动而不住颤抖。「这件事我不会再和你提了。」
我挂上电话，身子不知道是因为气愤还是寒冷而瑟瑟发抖。心如死灰的我拖着浑身湿透的自己移动到走廊下避雨。我跌坐在地上，看着黑沉沉的天空倾倒着白茫茫的大雨，厚重的乌云宛如随时要崩塌，然後压垮这个世界。
压垮我的世界。
想着爸妈面临的麻烦，想着凯斯的决绝，想着自己的无能为力，我抱紧自己冰冷的身子向隅而泣，完全无法止住因为抽抽噎噎不断发着抖的嘴角。
就这一刻，就这一刻……我好希望滂沱的雨水可以带走自己。
「希希？」
在这风雨凄凄之中，我听见了有人呼唤着我的名字。
「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