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0下午六点在稻妻医院)
豪炎寺推开妹妹的房门,手里提着便利商店的塑胶袋。「夕香,哥哥回来了。」
通常,都只有他一人的声音在空荡荡的病房回荡着,一成不变的死寂总是宛如沉默的匕首般一次次地刺痛他的心。
不过,从此以後,再也不会那样了。
「哥哥!」坐在病床上的夕香张开双臂,而豪炎寺上前,宠溺地拥抱了妹妹。
他将塑胶袋放在桌上,从里面拿出夕香最喜欢的香草冰淇淋。「我带冰淇淋过来了。」
夕香睁大水汪汪的双眼,兴奋地露出豪炎寺一度以为再也看不到的熟悉笑容。「耶!谢谢哥哥!」
他欣慰地摸摸妹妹的头,将小盒装的冰淇淋和木制汤匙递给她。「不客气,快吃吧。」
夕香毫不犹豫地开动了,而豪炎寺默默地看着妹妹。
比足球场上的阳光还更灿烂的笑容、对世界永远充满好奇的双眼、沾着冰淇淋的圆润脸颊……
豪炎寺心上那颗长久以来压迫着他的大石头总算可以放下。
终於,一切都可以恢复正常了。
「哥哥,」一向聪明伶俐的夕香边吃边说:「你是不是有什麽心事啊?好像看起来不太高兴。」
今天应该要是豪炎寺最高兴的日子才对啊。
但是夕香说的有道理,他的确被一件事深深困扰着。
在理智阻止他以前,他已经开口:「夕香,其实……哥哥今天认识了一个人。她跟你一样,被坏人欺负所以受了伤。」
但是,跟夕香不一样的是,影山帝雅受的伤不是在医院休养就可以治好的。
也一度把自己封闭起来的豪炎寺很清楚,最深刻的伤疤往往是肉眼看不见的那些。
夕香不解地歪歪脑袋。「没有人可以陪她吗?」她好奇地问。
就像哥哥总是会在她不小心跌倒时扶她起来、替她上药一样,不管是多麽剧烈的痛苦、多麽骇人的伤痕……
只要有人愿意伸出温暖的援手,一定就能缓解不少疼痛吧?
同样理解这一点的豪炎寺彷佛被甩了一巴掌般。
是啊,夕香有自己可以陪伴,但是帝雅……
「会很孤单吧?」夕香天真地说,表情却认真地好像在担心那位她根本不认识的姊姊。
豪炎寺再次看着已经恢复元气的妹妹,这次眼里不再只有纯粹的喜悦。
「就是说啊。」他喃喃自语:「会很孤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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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在某条人行道上)
圆堂和小秋一起走回家的路上,小秋有些不确定地开口:「我说,圆堂。」
「嗯?」
小秋想要尽量委婉一点,但这件事好像没有什麽比较轻松的说法。「就是,帝雅同学的事情。」
圆堂将双手插进口袋,一边走路一边对着前方叹气。「我也在想这件事。」
小秋观察着他的反应。「我们真的什麽都做不了吗?」
「其实我也不知道该做些什麽。」圆堂承认,「想跟她一起踢足球,又怕造成她的困扰。」他停下脚步,对着天空挫败地大喊:「啊啊啊啊啊!为什麽这麽强的人偏偏是影山的女儿啊!」
小秋也停下脚步。「圆堂……你觉得这就是为什麽大家都这麽介意帝雅同学吗?」
圆堂不是很懂她的意思。「欸?」
小秋试着解释,但连她自己都觉得有点抽象。「我的意思是,我们在意帝雅同学的原因好像不只是因为她很厉害,而是因为她是影山的女儿吧?」
圆堂花了点时间理解这个句子。「好像……是这样没错。」
「如果她不是影山的女儿,大家应该会高高兴兴地让她加入吧?而她应该也会答应。」
圆堂恍然大悟地看向小秋。「有道理。我们一直用这种不一样的眼光看她,可是她明明也是跟我们一样喜欢足球的。」
「或许我们的成见都太深了。」小秋接着说:「帝国的球员们,就算知道帝雅同学的身分,也没有因此疏远她。那是因为他们早就知道她的真心了。」
「真心啊……」圆堂回想着帝雅离开时的背影。
在宽敞却莫名阴森的帝国长廊,她的背影是如此凄凉,呈现出来的画面几乎可以当作一部悲剧电影的最後一幕。
但是,足球不应该是让任何人伤心的武器。
身为守门员,圆堂从帝雅的血色塔罗就看得出:她不可能是把足球当作利用工具的那种人。
要射出那种射门,不仅要付出努力,也要有相当程度的信念才能把所有力量发挥到极致。
只冲着这一点,就足以让圆堂相信帝雅。
也足以让他下定决心:
「那麽下一次见面,也让她看看我们的真心吧!」他大声地说,彷佛这句话是让全人类替他作证的誓言。
闻言,小秋露出笑容。「是啊,就这麽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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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在鬼道家)
鬼道敲了敲父亲办公室的门。
熟悉的声音从门後传出。「进来吧。」
进来後,他关上门。
鬼道先生坐在沙发上,脸上挂着难得的笑容。「赢了呢。恭喜你了。」
他们已经讨论过关於春奈的事,所以当父亲恭喜他时,鬼道感到由衷高兴。
「是啊,赢了。」鬼道走到父亲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父亲注意到他的异状。虽然说这孩子平常也不怎麽笑,不过这麽严肃的表情不像是刚拿下全国冠军的足球员该有的。「看你的脸色,是发生什麽事了吧?」
鬼道一时犹豫要不要告诉父亲。他会有什麽反应呢?
他想到帝雅对影山的完全信任。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是家人吧?
家人啊……
鬼道咽下口中突然出现的苦味。「其实……」他如实以告。
说完後,他其实觉得好多了。终於可以把自己的想法和矛盾全部说出来,让他有种卸下重担的感觉。
「原来如此。」父亲一手抵着下巴。
鬼道等着父亲打发自己回房间,就像平常那样。今天已经算是说了很多话,他不能再要求更多了。
「说吧。我可以替你做些什麽?」父亲的这句话完全不在鬼道的预料中。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吧?「什麽?」
父亲认真地看着他。「有人,你也知道,我是个生意人,不是心理医生。可是,我想帮你,帮我的儿子。就算不能解决问题,至少可以让你比较好过。」他自觉尴尬地笑了笑,「自从你告诉我,春奈和冠军是不能相提并论的两件事之後,我才深深感觉到自己是个多麽失败的父亲。」
他对养子叹气,极其罕见地流露出严厉以外的情绪。「我只会对你下指令,这样的我……跟影山又有什麽差别呢?」
鬼道猛然摇头。「不一样。当然不一样。您一直以来都很关心我啊!」
鬼道财团的重要人物,怎麽也没想到他在儿子心中也同样重要。
「有人……」他精明的脸上再次出现了笑容,「我会更努力的。会成为一个更好的父亲。」
过了一会,鬼道才答话:
「那,父亲,你可以……再陪我聊聊天吗?」
他终於有了与父亲进行正常谈话的勇气。
很讽刺的是,催化出这种勇气的人,居然是影山帝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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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在风丸家)
跟平常一样,家里只有风丸一个人而已。爸妈因为工作长期在国外,而现在,那里应该是深夜了。还是不要打电话打扰他们休息好了。明天再把拿下冠军的事告诉他们吧。
风丸索性把书包丢在客厅,拖着疲惫的身躯走上二楼,到自己的房间後便脱下外套,脸朝下直接倒在床上。
今天真是漫长啊。
和世宇子的比赛让他受了不少伤,不过都没什麽大碍。
话说回来,雷门真的赢了呢……
风丸翻身,盯着天花板。
那他为什麽高兴不起来?
风丸在床上坐起身。的确,当比赛结束的哨音吹起时、当接受观众的欢呼时、当回到雷门,看比他还激动的朋友们时,他非常高兴。
不过,只要一想到那个女孩,他的心情就不由自主地滑落到谷底,连自己都无法控制。
影山帝雅,跟风丸一郎太在很多方面都很相似。都独身一人、都只能靠电话和家人联络……
以及都是被足球所拯救。
听到她的故事时,风丸一度有种莫名的冲动,想要走过去把她紧紧抱住,安慰她,告诉她一切都不是她的错,她不需要因此感到愧疚。
这麽美丽的脸庞,却是这麽悲伤。如此天赋异秉的球员,却是如此纠结。她应该要像他们一样开开心心的踢球,感受心跳和肾上腺素随着胜利而舞动……
而不是与所有人事物保持距离,只为了一件她根本就没有犯的错。
想到她在足球场上的英姿焕发,以及在见到雷门时温暖、真挚的问候,再回忆起提起影山时,她若有似无的疏离和不言而喻的愧疚……
风丸越想越觉得难受,忍不住往自己的额头拍了一下。
就算先暂且忽略她是影山的女儿好了,这个女生明明就是陌生人啊。
那为什麽……光是回想起她平淡而失去光彩的浅灰色双眼时,就已让风丸的胸口一阵绞痛?
从房间的窗户可以看见,夕阳已经慢慢的落下。
“去跑步吧。”风丸对自己说。
说不定这样就会好一点。
他其实觉得有点累,很想什麽都不要做。不过,又觉得自己不能再一直胡思乱想下去。
於是,他重新穿上运动鞋,只带着钥匙就出门了。
他沿着熟悉的路线,在社区小巷中慢跑着。不是冲刺的短程,而是有助於稳定情绪的长跑。
不过,就算他根本还没拿出一半的实力,「苍蓝疾风」这个名字可不是叫假的。几分钟过去,风丸已经经过离家有一段路的小公园。
这个公园他从小就来过,随便算算也有几百次了。
不过,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在这里拉小提琴。精确而言,是在公园的深处。风丸所听到的琴声,是沿着通往公园内部、两旁都是大树的步道传来的。
由稀疏的蝉声和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所伴奏,在名为「自然」的环绕音响中余波荡漾的乐音似乎染上几缕属於夏夜的鲜艳色彩。
风丸在空无一人的公园前停下脚步,驻足於原地,觉得莫名地好奇。因为琴声非常优美,悠扬、干练而不张狂,带着被精确的装饰音和缓慢而泾渭分明的节奏灵巧隐藏的忧伤。
让人赞叹它的美丽之际,同时感受到它的难以亲近,就像……
影山帝雅。
风丸不知道自己为什麽会突然想到她,只知道自己已经不想理会原本的计画。他跨出步伐,带着属於探险家的好奇和原因不明的心跳速率,走进他再熟悉不过的公园。
走着走着,琴声越来越清楚。风丸隐约看见一个拉着小提琴,坐在木制长椅上的人,却因为光线逐渐昏暗而看不清楚是谁。
此时,路灯突然亮了,巧合地宛如逐渐消失的夕阳余晖刻意要在消失的前一刻助他一臂之力似的。有了光线,风丸也得以看清离自己眼前愈来愈近的人。
双眼因专注而紧闭,从眉宇间的紧绷和精致五官的不为所动都能感受出她对这首乐曲的重视。足以令所有知名音乐家嫉妒的灵巧手指白皙又修长,在琴弦上缓慢而不拖泥带水地移动,技巧高超却没有想要炫耀的意思,反倒使她演奏出来的音乐更加具有个人特色,就像她的容貌一样令人移不开视线。
在他面前的人,真的是她。
风丸不想打扰她,只是静静地站在她面前,聆听着他根本不知道名称的乐曲,如此专注,甚至必须偶尔提醒自己要呼吸和眨眼。
为什麽,连你的音乐,都是如此唯美、凄凉而悲伤?
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不过,当帝雅停下动作,张开双眼时,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帝雅抬头,本来要转身把小提琴收起来,却在动作时从眼角余光瞥到站在面前的沉默观众。
她顿时睁大双眼,而这时风丸才终於回神。
「我不是故意偷听的。」他急忙说。
帝雅没有生气。
相反地,她站起身,马上想起自己是在哪里看过他。「等一下,你是……雷门的风丸一郎太?今天来……」她没有说完,不过风丸点头。
「对,我家住这附近。我本来只是想出来来跑步,结果听到你在拉小提琴。因为很好听,所以就……」他边说边觉得自己像个白痴,而红晕也跟着爬上脸颊。
不过,帝雅笑了。
「谢谢你。」看到风丸疑惑的表情,她接着说:「我很久没有听到别人称赞我了。刚刚那首是萧邦的《离别曲》。」
它原本是钢琴独奏曲,但帝雅很久以前就将其改成自己更容易得心应手的小提琴版本。
《离别曲》啊……那种想要把她拥入怀中的冲动又出现了,不过风丸当然不会那麽做。
「我可以坐那边吗?」他指着帝雅身边的位置,後者迟疑一下後点头。
两人坐在长椅上後,风丸先开口。「帝雅同学……你还好吧?」
她有点惊讶。「我也正想问你这个问题。」
「这个嘛,一开始是有点吃惊没错。」风丸承认,「不过,听完你说的话之後,不只是我,大家都很希望能帮到你。」
帝雅疑惑地皱眉。「帮我?」
没有讨厌她,反而是想帮她?
风丸点头。「是啊,圆堂还说想邀请你加入雷门足球部呢。」
帝雅过了一会才回答。「可是,」风丸注意到她的双手不安地轻敲着琴壳,「你们应该很……讨厌我吧?再怎麽说,因为我爸爸的关系……」
风丸没有让她说完。「不是这样的。我们不会因为你是影山的女儿,就把他做的事都怪在你身上。」
「帝雅同学,你没有错,也不用为影山的错负责。」看到她终於浅浅地微笑了,他便继续说:「你是因为喜欢足球才踢的不是吗?这就说明了你跟影山不一样。」
帝雅的表情看起来没什麽变化。
可是,她真的真的……
很高兴。
这一次,她的笑容里终於没有苦涩。「你们愿意这麽想真是太好了。我反而很担心,因为我,会害你们很难过。」
风丸跟着轻笑。「看起来,比起自己,我们都比较担心对方呢。」
「就是说啊。明明根本就不认识。」风丸注意到,帝雅笑的时候,右脸颊会浮出一个小酒窝。
“真可爱。”他忍不住这麽想。
「那麽,帝雅同学,」风丸回到正题,「你有兴趣吗?要不要考虑加入雷门足球部呢?」说出这句话,让他想到当时圆堂对他说的话,「一起踢足球吧!」
他没有保持着什麽「要用足球拯救她」这种浮夸而自以为是的奢求。
风丸只是打从心底想要,跟帝雅一起踢足球。
或许是因为他知道她很强,也或许是因为,在几秒前,风丸已经发现:
他喜欢看到她笑的样子。看到她终於放下不属於自己的烦恼和忧虑,他不知怎地也跟着感到真心高兴。
帝雅用那双颜色绮丽的双眼看着他,眼里闪烁着他第一次看到的光芒。
那是,期待。
「一起踢足球的话……应该很快了。」她说。
「欸?」风丸不解地问:「这是什麽意思?」
「刚刚响木监督打电话给我,问我要不要参加闪电日本的徵选。」帝雅突然很高兴自己刚才总算硬着头皮答应了。
她本来还因此感到紧张、不自在,所以才决定来到宽敞的公园拉小提琴以放松心情。
参加选拔赛、心血来潮来这个公园、出乎意料地遇见风丸……
看到他双眼一亮时,帝雅久违地感觉自己很幸运。
「你是说日本代表队的徵选吗?」风丸问。
真的?
那场徵选赛,他也会参加。
这一切,包括两人的初次会面,以及现在的偶遇,都如此刚好,却又合理地像是天经地义的事。
彷佛是命运女神将决定他们每个瞬间的布匹紧紧交织在一起般,在雷门得下全国冠军的这一天永远改变了他们两人的生命。
帝雅点头,动作轻微却很笃定。「没错。我答应了。」
想到有机会在世界的舞台跟她一起并肩作战,风丸感到异常兴奋。
「太好了!」他随即发现自己有点太夸张,「我的意思是,可以跟你一起踢球,呃,不对,嗯,当然还有跟大家……」他似乎突然忘记怎麽说话。
帝雅又笑了,这一次彷佛是在笑他。
「这可不一定。」她换上轻松而带着挑战的语气,「我是自由人,不过这次是以後卫的身分参加的。换句话说,」她直直看着风丸,没有一丝退却或紧张,「我们可是对手喔,苍蓝疾风。」
「如果这是你递上的挑战书……」风丸报以同样坚定的眼神,「我不会输给你的,帝雅同学。」
「拭目以待。」帝雅咧嘴一笑,彷佛已经开始期待,但听到最後四个字,她随即想到:「等等,那我要怎麽称呼你呢?」
既然之後还会在足球场上见面,总不能一直叫全名吧?
在辈份关系十分明确的日本,先确定对方的年纪到底比自己大还是小,是非常重要的。
於是,虽然已经在帝国听过她的故事,风丸仍旧再次确认:「我现在是高二。帝雅同学还是高一对吧?」
帝雅无奈地耸肩。「我也跟你一样16岁,不过因为休学一年,我还是一年级生。」
风丸不知道为什麽觉得莫名其妙地很满意。「那,就叫学长吧?」
了解自己在名义上算是晚辈的帝雅同意地点头。「好。」看到风丸意有所指的表情,她觉得好笑地加上:「风丸学长。」
风丸咧嘴一笑。「很高兴认识你,帝雅同学。」
帝雅想了几秒之後说道:「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直接叫名字就好了,不用加同学也没关系。」
听到这句话,风丸瞬间有点当机。
直接叫名字吗?连「同学」都没有?
会不会太……亲密了?
风丸觉得自己又脸红了,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麽。「只叫名字……没关系吗?」
「我好像在英国待久了,这样比较习惯。」帝雅回答。
风丸还是有点不确定。「可是……」
帝雅於是换个说法:「不然你想叫我影山吗?」
闻言,风丸马上快速做好决定。「没事,当我没说。那麽,今後就请多多指教了。」帝雅故意做出跟刚刚的他一模一样的示意表情,让他的嘴角不禁失守,「帝雅。」
「那麽,就在徵选赛那天见吧,风丸学长。」语毕,帝雅起身,背起小提琴。
风丸朝她挥手。「再见。」
「再见。」帝雅微笑着挥手,离开了公园。
风丸仍坐在长椅上,看着她逐渐远离的背影,没发现自己正傻笑着。
风丸学长,从她嘴里说出来还真好听。
2020.07.08修<第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