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然望着黑色的木质天花板,瘫坐在椅子上的冷云雪蠕动了唇瓣,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很想,跟以前的冷云雪一样,什麽也不知道,装疯卖傻生活下去。
有的时候,这才是最幸福的。
什麽都知道,真的太痛苦了。
就像原主以前的生活照着过就好,不用思考、也不用接触人群,一个人独自坐在窗边仰望天空,憧憬着离人类最远的天际。
或许,对他而言这才是最好的生活。
他真的累了。
他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去接触任何一个人,就连这身体的家人,他也没有力气去跟他们虚与委蛇。
就这样吧,他不想在接触这个世界,也不想跟任何人打交道。
就让他奢侈一次,休息一下吧。
冷云雪闭上眼睛,无力感从四肢传来,宛如灌了铅般沉重。
就连呼吸一口气,都让人感觉费力。
※※※
「小姐......小姐,该醒醒了,小姐。」
带着苍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温热的手拍在他的肩膀上,小心翼翼地推着。
「小姐,您怎麽会睡在这里?小姐?」
被来来回回推了好几下,不得不醒的冷云雪朦朦胧胧的睁开眼睛,刺眼的阳光直射在他眼睛上,逼得他忍不住眯起眼眸想要避开。
「小姐,请醒醒,该用膳了。」
好不容易适应阳光的冷云雪盯着出现在他脸上的陌生女人,一时之间脑袋还转不过来。
这是谁?小姐又再叫谁?
他吗?
「小姐您睡在这里会着凉的,请您下次别再这样了。」女人小心把他扶起来,冷云雪意识总算开始回拢。
啊,他想起来了,他穿到了这名其妙的朝代了。
原来不是梦啊......
有些落寞地垂下眼眸,冷云雪宛如人偶一般任由旁边的人拉来扯去。
肩膀有些酸痛,昨夜不小心就在椅子上睡着了。
女人轻轻把他拉了起来,彷佛在带小孩走路一样牵到不远处的桌子边坐下。
桌子上摆着一个从没见过的篮子,里面散发着淡淡食物香气。
女人拉开上面的盖子,取出一晚热腾腾的白粥。
「小姐,趁热吃了吧。」拿出一支白玉汤匙,女人舀了一口地到冷云雪的嘴边,慈爱的说着。
没有听话张嘴的冷云雪打量着眼前的女人,看样子,很像在放空,又很像在思考什麽。
无神的眼眸让人无法探清主人到底在想什麽。
不是第一次这样的女人很有耐心地说道:「小姐来,啊~」
冷云雪看着对方张嘴哄他吃饭的人,嘴角几不可见的抽了抽。
这确定不是照顾婴儿吗?
乖顺照着女人张嘴的模样张开嘴,女人很满意地把勺子放在他嘴里。
白粥温润顺喉,粥米还煮到入口即化的程度,里面还有切碎的鱼肉鸡肉和一些蔬菜,都是适合病人吃的,准备得相当细心。
是体谅他是个傻子吗?
即使不用咀嚼也能吞咽,冷云雪还是习惯性地咬个两下吞下。
女人很细心,看见冷云雪吞下後又递来一匙,吹凉的白粥轻放在他唇瓣上,意示他张开嘴。
没有任何犹豫,冷云雪张开口咬了下去。
一碗白粥很快就见底,在过程中,女人明明知道他听不懂任何语言意思,但还是细细说着相府里发生的大小事。
不知道是不是原主以前都不认人还是怎样,女人在说之前,还自我介绍了一次。
她是原主的奶娘,还是原主母亲陪嫁过来的丫鬟,也是她小时候代替母亲存在哺乳小孩的存在,在原主母亲死去之後,便专心侍奉她,保她平安。
冷云雪试图从脑海里挖出关於这奶娘的记忆,但很可怜的是有个影子在,却连点资讯都没有,就好像这奶娘是个陌生人。
他真的快受不了原主这破记忆了。
不过也多亏这奶娘的唠叨,他大概可能或许对这相府有点了解。
可惜消息不多,只知道冷相府加上他有五个兄弟姊妹,这具身体排行第二,大哥叫冷孤云、二哥叫冷竹傲,而他的大姊就是昨天刚穿来就抽他鞭子的女人,听说叫冷迎莲,而三妹叫冷千柳。
然後......
然後就没了,其他就什麽大红小白还什麽奇怪婢女干了什麽事被谁罚等等等,很一般宫斗小说会有的剧情。
难道就不能说点有用的吗?
暗暗啧了声,冷云雪装作不在乎的『飘』到常坐的窗边,仰望天空。
後面传来无奈的叹息声,提着篮子慢悠悠地离开了。
叹毛气,该叹气的是他吧?
他都没说关他屁事了。
翻了一个大白眼,冷云雪眼眸突然转向远处不起眼的草丛身上,眼角微微挑起。
不过很快就移开视线,撑着下颚看向湛蓝天空。
刚刚被扫视过的草丛发出了细碎声响,隐藏在後面的人影忍不住探出头来瞧坐在窗边的人。
「......错觉吗?」呢喃的发出声响,人影多看了两眼。
他怎麽感觉好像被发现了?
可是坐在那里的人不是个傻子吗?
「怎麽了?」不远处躲在树後面的人好奇问道。
「唔......错觉吧,没什麽。」看窗边的人木楞模样,人影这麽回答。
躲在草丛後面的人应付了两句,不过却没发现他移开视线的那刻,坐在窗边的少女蓦然转向他们,露出笑容。
在人影转回来的时候,少女已经收起笑容,仰头看着天空与往常一样,不知道在看着什麽。
很小的插曲就这麽过了,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
时间很缓慢的流动着。
仰望着移动到中央的太阳,一直整理思绪与现有资料的冷云雪无聊小小打个哈欠,坐在窗边什麽也不做真的很累人也很无趣,可他现在又什麽都不能做,做了什麽传出去,被发现他恢复正常怎麽办?
现在他的记忆还不完全,他得想办法取回冷云雪之前的记忆,而且冷云雪是真傻还假傻他还不知道,胡乱做什麽都是冒险。
况且,後院那些女人跟豺狼一样虎视眈眈,暴露他恢复正常指不定就雇人杀他了。
听说古代人都有内力,他一个普通人还是乖点,就算他是守世界的人,在这里还是得乖得跟普通人一样,能不动就不动。
他还记得,『他』曾经有说过,守世界也有穿越的例子。
那时候他并不相信,虽然这火星球常常颠覆他的常识,但穿越这种东西怎麽想就怎麽不可能,要是真能穿越怎不乾脆穿到以前改变就好了?
所以当时他没有很认真去听,他只听到什麽时空秩序啊、力量削弱什麽的,总之,没一个是记下来的。
他後悔了,他当初真该认真塞到脑子里的。
他要是知道他会穿到这种鬼地方,他应该把能塞的知识全塞到脑子里面。
唉。
世间没有後悔药能买啊。
无奈地继续仰望天空,无聊的都想撞墙了。
不管冷云雪是真傻还假傻,他妈就不能干点别的事吗?
砸房子他也好啊!
不是傻子吗!傻子不是应该把房子给砸成渣吗!
为什麽要跟大家闺秀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根本不是傻子吧!
烦躁的跺跺脚,冷云雪白眼都快翻到後脑勺去了。
在也受不了的冷云雪站了起来,也不管会不会惊到外面的人,大喇喇就开门走出去了。
感觉到空气传来的波动,冷云雪勾了勾嘴,旁若无人的走出院子,慢悠悠地散步起来。
反正他是傻子,管他干什麽。
无视周遭聚集来的气息,冷云雪直直就往前走,摇头晃脑的,看起来像个喝醉人似的,看得旁人都心慌慌。
「二小姐,请小心点。」一旁路过的小丫鬟小跑步冲过去扶冷云雪,把直挺挺看起来要走去撞树的冷云雪扯回来,「二小姐您想找谁?奴婢带您去好不好?」
冷云雪若有似无的扫眼小丫鬟,当作没听到不管对方扯着自己的手,迈出脚步继续向前。
小丫鬟也不敢说什麽,只能紧紧抱着冷云雪的手,在人快撞树或怎样的时候把人扯回来。
不过冷云雪并没有要找碴的意思,扯了几次後,总算愿意正常走路,不再摇摇晃晃跟刚学会走路的小孩一样难搞。
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每个跑过来的人都很惊讶地看着他,让冷云雪郁卒了一秒。
他是国宝吗?出来散步怎一堆人凑过来看?
人越来越多,冷云雪停下脚步,扫了一圈,突然无预警的蹲下来,旁边小丫鬟没反应过来就被冷云雪扯跌倒。
冷云雪趁机抽回自己手,环抱自己把脸埋在双腿之间,整个人缩成一颗球,似乎很怕这些凑过来的人。
「二小姐?」小丫鬟也不管自己有没有摔疼,看见冷云雪微微颤抖的肩膀,吓得连爬带滚的扶住冷云雪双肩,紧张问道:「二小姐您怎麽了?有没有摔疼哪里?」
不可能也不想回答的冷云雪缩着身体,披散的青丝垂落在身侧,不让人从缝隙中窥看到任何隐藏的表情。
头埋在双腿发抖的冷云雪翻了个大白眼。
没事聚集这麽多人干嘛?不知道他是傻子害怕人群吗?
不知道要尊重傻子吗!
「爹,小妹真的会好吗?」冷孤云淡淡地问着,但是心里怎麽想的,却没有人知道。
冷战戟看了眼自家儿子叹了口气,刚刚的严肃一扫而空,有些艰难的摇了摇头。
能治他早就治了,还等到现在问。所有请来的名医御医各个都说没救,痴傻没得治,脸也是天生治不了,声哑也看不出个毛病来,怎麽治?花了多少钱请了多少人全都一个也没用。
他能找的都找过了,天下不管多少名药他也找来了,却丝毫不见他的孩子好上一丝。
如果被她知道他照顾不好她的孩子,以後下了黄泉又怎麽有脸见她呢?
无奈地摇摇头,三人再度沉静下来,不过才沉静不到几刻中,守外面的侍卫在门外突然大喊:「家主,二小姐出了院子,却不肯回去,不知家主该怎麽......?」
一听到「二小姐」这三个字,书房里的三人立刻跳了起来,侍卫还未说完三人立刻冲出了书房,脸上挂着震惊的表情,好像天塌下来一样。
也不能怪三人能够这麽吃惊,要知道以前冷云雪就只会关在院子动也不动,就坐在小榻上看着蓝天白云不知道在想什麽,看到人就像惊弓之鸟似的瑟瑟发抖,到现在为止除了服饰冷云雪多年的奶娘之外便无人能够靠近。
害怕人的冷云雪根本不可能踏出院子走动,出来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而那少少的几次还是好几年前冷云雪还正常的时候。
这麽多年了,那害怕人的孩子终於愿意踏出院子了吗?
三人飞快地冲出书房,跑不到几步远,就看见一群人围在靠近门口的地方,一抹娇小的身影卷缩在地上,不管旁人怎麽拉扯,就是赖在地上不起来。
「小妹!」率先喊出声音的,是冷竹傲。
一听到熟悉的喊叫声,围绕的人群吓了一大跳,一转头看见他们的主子站在後面,赶紧往两旁退开,让出一条路出来。
拉着冷云雪的人看见三个男人快步朝他走来,吓得松手往旁退开。
「小妹,你没事吧?」没空去理其他人,冷竹傲蹲了下来轻扶起冷云雪埋在膝盖里的头,担忧的上下扫视脆弱的人儿。
看见冷竹傲以及後面的两个男人,冷云雪眼角几不可见抽了一下,不过很快就稳定情绪,面无表情看着眼前的人。
冷静,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冷静。
对自己讲了好几次冷静,冷云雪突然站了起来,好像没看见他们一样,摇摇晃晃开始走起路来。
不知道走向哪里,在周遭人的抽气下,踏向比较没人的路。
与冷战戟他们擦肩而过,三人互看了眼,皱起眉头赶紧追了上去。
「小妹,你想去哪里?」冷孤云最快追上前面的人,抓住前面人的手腕,问道:「小妹,如果你想散散心,大哥带你好不好?」
不可能回应也不想应答的冷云雪继续走着,完全无视追来的人。
不过他想无视别人,别人却不想给他无视,冷孤云二话不说,就直接扯着冷云雪往另外一个方向走。
......说好的尊重傻子呢!
突然被人扯着走的冷云雪脸扭了一下,很快又扭回来乖顺被人拉着走。
被拉到一个陌生的空间,冷云雪好奇地用余角四处打量,满满书卷气息的房间让他有些意外。
这书房简直媲美现在的图书馆,空间大不说,一旁的桌子上摆放着笔墨纸砚文房四宝一样不缺,书卷被人了草整理过叠靠在旁,大桌上铺着一张仙鹤图,一只在溪水中振翅飞翔前的那一刻,双翅张开,弯起的爪子朝天空而飞,晴空万里,白云朵朵。
不提那仙鹤身上一根根的羽毛画得栩栩如生,彷佛下一刻那仙鹤将会从画中振翅而起飞向天际的模样,恐怕画出这一张图要花不少时间。
虽然画的图是美丽没错,只是旁边摆放着一只未乾的毛笔,从那一只未乾的毛笔来看恐怕是刚放下不久,而刚刚冲出来的只有他的老爹、大哥跟二哥,三个男人待在这里一晚,然後只有一支毛笔,这是怎麽回事?
难不成三个男人坐在一起拿一支笔画一只鹤?
这喜好也真特别啊。
果然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古代男人都不爱骑马打仗了,都喜欢三人拿着同一只笔画一张仙鹤图。
盯着那张栩栩如生的仙鹤图,冷云雪抽了抽嘴角,撇开视线,乖乖被冷孤云拉到旁边椅子坐下。
也幸好三个男人听不见冷云雪的想法,不然恐怕会吐出一口血来。
他们三人会待在书房里也是为他困扰,而且这副仙鹤图并不是他们画的,是由皇宫送来的。至於那未乾的毛笔是因为刚刚他们正替他这张脸烦恼着,刚好他们听说不知道哪座山的那头又有什麽神医,正准备要写封信送过去,这还没写下,侍卫便报出冷云雪走过来的消息,让他们立刻放下刚沾墨水的毛笔冲了出去,并不是他们三人拿了一只笔画一张图!
只可惜他们听不见冷云雪现在的心声,所以他们看见冷云雪看着仙鹤图空白一秒,让他们产生了冷云雪对仙鹤图有反应这种美丽的错误,高兴地冲了上来,询问道。
「雪儿,你是不是喜欢这仙鹤图?爹爹送给你好不好?」冷战戟笑得很温柔,眼底里满是宠溺。
看着那毫无一丝杂质的溺爱,冷云雪几乎失神了。
明明这具身体是一个傻子哑巴,一点利用价值都没有,为什麽这些人会爱着原主?
亲情?
心脏重重一跳,一道画面迅速从眼前闪过,冷云雪用力闭眼摇头。
在这种大家族里,亲情根本只是无聊的扮家家酒。
若是说这些人想在他身上得到什麽,他还比较相信一点......尽管他看起来什麽价值都没有。
他若想在这个鬼世界生存,还是明哲保身才好,古人常说韬光养晦,他就难得遵从一次吧。
不过......亲情吗?
冷云雪嘴角蓦地一勾。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