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禾青呆愣地听着车外的吼叫声，知道不能多问不该问的事，他只好问潘母今天是不是不能去夜市。
「嗯，改天再带青青去，乖，我们青青最懂事了。」潘母把潘禾青先推开，把身体越过手煞车，一手撑在驾驶座的椅上，另一手把车门关上，并将窗户关上且按下门锁，把外头的暴力与鲁莽隔绝开来，她抖动的双手重新抱紧天真稚嫩的孩子。
「回家的路上还会经过卖那个圆圆球的店吗？」
「不知道耶，我们等一等去看看？」
「嗯。」潘禾青把头靠在潘母身上，眼神落在前方持续前进的车流，红色车尾灯在他的眼中画出长长光轨，等他眨眼以後就消失了。
潘禾青一直想和爸妈相聚，以往他们都忙於工作，迫不得已疏忽自己，这些他都能谅解，所以他告诉自己至少今晚能和父母挤一张床，共度一宿，只要这样就好，光是这样他就满足了。
潘母轻轻哼起旋律，缓慢又柔美的音色回荡在潘禾青耳边，那是母性的光辉，也是潘母在这个时刻唯一能安抚孩子的办法。她用鼻音吟唱好一阵子，不知自己哼的是什麽旋律，她把一颗颗音符上升下降，在慢拍里变换细节奏，母子在车里享受这份格外讽刺的安宁。
潘禾青突然想到游宇路，以前他们还一起住在阿嬷家的时候，他们都常常想妈妈，只是游宇路已经被妈妈接走了，而自己一直等到现在，比游宇路晚了一年，潘禾青觉得有点不服气，而他今天终於逮到时机告状，立刻跟潘母分享他的感受。
「妈妈，以前宇路跟他妈妈出去的时候，他回来都会跟我炫耀。」
「他们去哪里呢？」潘母停止歌唱，专心聆听潘禾青的倾诉。
「忘了。」潘禾青速答，他对游宇路母子的游玩行程一点也不感兴趣，潘禾青很不喜欢游宇路每次回来都笑得合不拢嘴，把所有细节一一详尽。
「他都会跟我讲很多有的没的，我觉得他很烦，所以我咬他了。」
「咬他？！怎麽咬弟弟？」潘母稍稍使力，拍了一下潘禾青的大腿。
潘禾青发现自己被处罚了，委屈地解释：「因为他一直跟我炫耀啊，我觉得在他笑我，因为没有人带我出去玩。」
潘母顿了顿，丧失说话的能力，歉疚让她良心不安，可是潘家是最好的庇护所，甚至比自己娘家安全。
当潘禾青说他想吃地瓜球或是想去夜市却不如愿时，潘母都能在下一句接上保证，但是这一次她却闭嘴了，她知道潘禾青一直以来都渴望能跟着父母同住，但是她基於安全，无法把潘禾青接回来。
潘禾青的感受力并无接收到身後潘母的窘迫，兴致未停接着说：「啊，还有！以前我跟宇路在阿嬷家的时候常常被揍。」
「为什麽？」
「我们不想睡觉，但是阿嬷把我们关在房间里，自己在外面看电视。」
「小房间也有电视呀。」
「对！只是阿嬷会在中途跑进来检查，宇路装睡都被抓到，所以我们就被抓到外面揍。」潘禾青一想到被排尺揍到屁股发麻的那个夜晚就浑身起鸡皮疙瘩，他暗自想着还是不要跟母亲说某一天晚上他和游宇路以为阿嬷要绑架他们，所以还拿椅子去撞玻璃门的事。
「阿嬷很凶齁。」
「对啊！她还会拿衣架打我，而且每次都是我先被揍。」
「你是哥哥啊，哥哥要保护弟弟。」
「这样不公平，我们都是小孩子，应该是爸爸妈妈要保护小孩。」潘禾青用脚踢地，把身体往上蹬，做出反抗。
「对啊，妈妈会保护你，所以你也要保护弟弟。」潘母把潘禾青抱住，让他的身体不再下滑。
「他也不是我真正的弟弟，欺负他一下没关系。」潘禾青想起远在金山的妹妹，很久没见到她了，感觉都快忘记她的长相。
「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以後你们变成大人的话就可以互相帮忙，很少人像你们这样不是亲兄弟感情还可以这麽好。」
「唔、好吧，那我下次会分给他那个好吃的球。」
「我们青青真乖。」
「下次他也来我们家住，可以吗？」
「这个我们得问问看宇路的妈妈。」
「没关系，他不来也好，这样就只有我们了。」潘禾青极珍惜能和父母相处的时间，他心里那父母的席位时常空荡荡。
外头的声音渐小，潘母摇下车窗查看状况，双方在激烈争执後暂时停歇，潘父倚靠在後车厢，把嘴里的槟榔汁吐在地上後又继续嚼，嘴里念念有词，潘母不知道他在说什麽，潘父注意到潘母的视线後朝她走来，把头探进车内。
「你们先坐计程车回去。」潘父把手伸到裤子後方的口袋，潘母立刻答：「我这里有钱。」
「好。」
潘母颔首，没有说更多话，没有问他接下来怎麽办，也没有问他要赔多少钱，更是没有问他要怎麽回家，她开车门把潘禾青抱下车，背包挂在肩上就牵着儿子走。
潘禾青对着潘父喊：「爸爸，快回来喔！」
潘父收起恶狠的严肃脸，向他挥手，以雄厚又嘹亮的声音喊：「好！」
潘母先带着潘禾青走到下一个路口，幸亏这里离闹区不远，很快就拦到一台计程车，潘母跟司机报路，往回程方向开，潘禾青转过身跪在椅子上，遥遥望着後方闪着警灯的事故路口，潘母想转移他的注意力。
「青青，要不要去夜市？」
潘禾青眼睛瞬间亮了，睁大眼，他的渴求彷佛都要把潘母望穿，「可以吗？」
「可以啊！不是想去看巧虎吗？还要吃地瓜球。」
「好耶！」潘禾青的脸上增添些许欢乐。
计程车停在夜市的入口处，潘禾青把手指勾在潘母牛仔裤用来穿皮带的孔洞上，潘母带着他去买了一大包地瓜球，要了两根竹签轮流插着吃，买完以後，潘禾青就往里面走，有巧虎图案的大型装置原来是限幼童玩的小火车，并不大，只是围着转一圈而已，总共有十二个小车厢，一个车厢坐一个人，另，在一旁还摆了好几张的红色塑胶椅，专门给父母坐的，他们会坐在旁边等小火车绕过来时跟小孩挥手。
潘母坐下，把钱递给老板，她双手拖着潘禾青的腋下，把他放进去车厢的座位，潘母坐在最左边，等潘禾青绕一圈过来时，她就戳一颗地瓜球送到潘禾青嘴边，他会张大嘴把食物咬下来，喜滋滋地等着下一颗地瓜球。
音乐骤停，潘禾青意犹未尽，潘母低头问他要不要再玩一次，潘禾青摇摇头。
「回家好了，爸爸可能在家里等我们了。」潘禾青是对说好的夜市游心心念念，但重要的是一起来逛的人，尽管潘父没来，潘禾青还是收获了难得的时光。
潘母闪过好几次要把潘禾青送回家的念头，但看在潘禾青对「回家」的执着，她被夹在这之中两难，她想满足潘禾青的需求，却也想避开所有可能会发生的伤害，从前也不是没带过潘禾青回小工厂的住处，潘母最终因为潘禾青和潘父的约定，迫不得已把潘禾青接回去。
一直等到晚上十一点，迟迟不见潘父人影，潘禾青坐在客厅画图，不停打盹，潘母想把他抱去房间睡，他立刻就惊醒，说自己并不困，其实他是舍不得睡，因为跟他们相处的时间太少了，如果可以的话，潘禾青希望自己不需要睡眠，因为睡觉要花太多时间了，等眼睛再次睁开，潘父母又得忙於工作，而他会被送回阿嬷家。
过了一小时，平时九点上床睡觉的潘禾青还是败给困意，潘母放柔动作把他抱去寝室，替他盖好棉被，开了小灯，潘母先走去客厅把画纸和彩色笔收进柜子里，点亮阳台的灯，为晚归的丈夫留一道光。
潘母去厨房倒一杯水，把水放在床头柜，睡前喝一口水是她多年的习惯，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在冷气房里皮肤容易乾燥，她的皮肤不好，手臂都被抓到起白屑。
潘母怕潘禾青着凉，把双人被子盖在他身上，她将小灯关掉，房间漆黑一片。潘母的身体和心慢慢下沉，交感神经放松，耳边一点声音也没有，她的意识被扫空，彷佛整个人飘到宇宙。她一向难以入眠，这一天也是，只是因为潘禾青在她身边，所以多了许多安全感。
潘母在即将入眠的假梦境里游走，感觉眼皮底下一片橘黄，潘母没有睁开双眸，本想无视那些亮光，但光芒还是不停扰乱她的困意，她烦躁地睁开眼睛，挤出一条细细的视线，发现那些光源竟是火光。
有一团被点燃的卫生纸被丢在地毯上，她吓得立刻从床上弹起，剧烈晃动把潘禾青摇醒，潘禾青发现自己睡着了就立刻爬起来，以为自己错过了美好的相处时光。只见潘母把床边的水杯拿起，浇在地毯上，准备变烈的火又缩回小火苗，潘母把另一边的地毯盖上，用脚疯狂踩踏，房内又重回黑暗，潘禾青爬下床，把脚套进拖鞋里，拽着潘母的衣摆，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