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会学结束那天,游宇路绕去捷运附近的商圈修理手机,店家要他三天後再来取,加上玻璃贴的钱,维修费八百块,扣除掉同学会的餐费,剩余六百块还得另外跟曾祈源约时间还给他。回家以後,游宇路用笔电点进脸书,搜寻曾祈源的名字,发送交友邀请,游宇路顺势滑了曾祈源的动态。
看到了一则启示性文章──
你感觉你在黑暗够久了,四方漆黑的夜正吞噬着你的心,你感觉你摊在那里无力起身,你哭泣、呐喊,寄望有人能拉你一把。
朋友问:「为何祂要留我们在黑暗里?为何不拉我们进入祂的光明?」
我答:「祂拉了!在黑暗中我们看不见祂的手,我们必须再靠近祂一点才会看见那微微的光若隐若现,我们才明白原来祂的手一直都在。」
一直包围你的并不是黑夜,是祂永恒的同在。
所以,你可以抬头吗?你可以抬头看看那只手吗?只要你试着站起来,把手伸向祂,祂便紧紧的握住你。祂不断地邀请你能与祂同站立在光明中。
《诗篇139:12》:「黑暗也不能遮蔽我,使你不见,黑夜却如白昼发亮。黑暗和光明,在你看来都是一样。」
《约翰福音8:12》:「耶稣又对众人说:『我是世界的光。跟从我的,就不在黑暗里走,必要得跟着生命的光。』」
祂既然爱世间属自己的人,就爱他们到底。
游宇路能明白曾祈源身处其中得到的救赎。谁愿意待在黑暗里不得翻身?谁能够承受强烈的不适感和空虚寂寞,看着世间所有的希冀纷纷殒落?曾祈源说人生而有罪,这一辈子都是用来赎罪,游宇路倒是认为这个世界有天堂,却没有地狱,因为人间正是炼狱。
身处人间是因为偷嚐禁果被判下重罪,曾祈源说人都会被撒旦引诱因而不信神,那时游宇路想继续问,却被卢颖珊打断。游宇路对上帝的故事不是很了解,上网搜寻了关於撒旦的故事。
圣经里记载上帝曾创造出既强大又聪颖且美丽的天使灵魂,为天使长,名叫路西法,他曾经非常善良,但是路西法有一个愿望,就是希望他可以自主选择。和亚当一样,路西法同样有一个选择的机会。他可以接受上帝是唯一的神或是选择做他自己的神。然後他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我要」,表明选择蔑视上帝并峰称他自己为「至上者」,这被称之为路西法的堕落。
《西结书28:13-17》写道:「你曾在伊甸,神的园中。我将你安置在神的圣山上,你在发光如火的宝石中间往来。你从受造之日所行的都完全,後来你在中间又察出不义。以致犯罪。所以我因你亵渎圣地,就从神的山驱逐你。我已将你从发光如火的宝石中除灭,你因美丽心中高傲,又因荣光败坏智慧,我已将你摔倒在地。」
路西法因为美好的品德而骄傲,导致叛变和堕落,但他仍旧保有力量和特性,向着他的创造者发起大规模叛乱,藉以宣告谁才是神。诱惑人类使他们变得和他一样只爱自己,脱离上帝的统治并背叛上帝,招募人类加入路西法行列。亚当和路西法都选择作为自己的神,最终在圣经中都是「神之幻想」。
路西法被创造时立刻产生意识,是睿智的天使,路西法可以选择认可神对他说的话,接受神创造他的事实,承认神是永恒的不朽。但是由於他的骄傲,他选择去相信它是由自己的意识所产生的。
上帝并无创造邪恶的恶魔,而是创造美丽的天使长。
宇宙於虚无中波动,世界因此波动而生。此波动类比上帝,此世界类比路西法。
游宇路并不晓得关於神的事蹟,仅是一知半解,但他的感受极为复杂。
游宇路不明白路西法选择做自己的神哪里错了?这种感觉就像他自己一样,他选择做他自己,选择跟生命的痛苦干架,他不会接受所有的安排或是命运。但是,游宇路也渴望得到神的爱,此等无私的爱或许真的能够带来救赎,彷佛神会走在前头,替人们把所有苦难和障碍挡下来。
就像曾祈源心中的神真实存在,可是游宇路却没有信心让自己心里的神存在,他害怕神的背弃,但是神的旨意却说「不要怕,只管追随,必定在其中印验神。」世间或许真的有某种力量,会牵引着人走往某一个方向,就像曾祈源如今过得好,有力量替他祷告。
曾祈源同意交友邀请,发了讯息给游宇路。
「嗨!」曾祈源还附上笑脸的表情符号。
「手机送修了!找给你六百块,你什麽时候有空?我拿给你。」
「下周末?一起吃饭?」曾祈源接着续了下一摊约。
「好。还有一件事我想跟你说,你今天在帮我祷告时,我觉得很感动,那瞬间我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我感觉到你心里的神了,也让我开始想试着读读圣经里故事。」
好好地坦承内心的话曾经是痛苦的事,但是在游宇路感受完神的存在以後,他感觉似乎没有任何伤害可以侵入他。
「很高兴你这麽快就印证神了!你可以下载手机软体,试着读一读圣经里的故事,这个软体有白话文,较好理解!」曾祈源附上了手机截图,游宇路复制软体名记在记事本内。
「我过几天拿回手机会载来用的。」
在那一瞬间,游宇路甚至产生了「早知如此,希望能早点和神相遇」的想法,过去的岁月不堪回首,游宇路能倾诉的对象一直以来都只有自己,屈指可数的朋友也渐渐地去了「一般人」的圈子,若是信神以後,神能够明白游宇路的痛楚,神也能够接纳并拥抱,替他受罪,若真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领略到爱,游宇路也不会恨自己不争气,也不会恨自己对这个世界透彻的理解只剩下怒骂这世界是臭婊子。
这种感觉实在像从炼狱飞上天堂,曾祈源就像神派来的天使,引领着游宇路觅得黑夜里若隐若现的光。
曾经的伤疤似乎淡了,游宇路的心中萌生慈悲和宽恕,他甚至想宽恕生命里爱恨纠缠的死结,想浸在浴缸里,想在水中重生,想回到从羊水里破出来的时候,如婴儿般的心灵状态能够无畏直面每一个黑暗面,特别是处理倾向毁灭自己的那个游宇路,要他也像神一样好好爱自己,要他离去。
游宇路想要有人在他前面保护他,替他把难过挡下。但他突然想到存在主义,想到自己最爱的那本《异乡人》,游宇路想起书封上印着一句话:「我知道这世界我无处容身,只是你凭什麽审判我的灵魂?」
游宇路最喜欢《异乡人》的原因在於荒谬性。
故事的主人翁被判死刑,被抓进狱牢,数次拒绝监狱牧师的探视,在死前两人还是见面并进行一场对话,牧师坚信上帝能帮助他,牧师说道:「所有我见过与你相同处境的人,都转而求助於祂。」而主人翁认为自己并不需要帮助,也已没有时间去为他原本不感兴趣的事情培养兴趣。牧师接着说他这麽说并不是因为他是一个死刑犯。依牧师所见,世上的每个人都被判了死刑。两人的对话激烈,主人翁认为死後自己的生命将完全消逝,没有什麽会遗留下来,牧师说他很同情他,且他认为主人翁的想法会让人生变得难以忍受。两人不停为生命的延续以及审判争执。
那本书最後一页,内容写道:「那场暴怒净化了我的苦痛,掏空了我的希望:在布满预兆与星星的夜空下,我第一次敞开心胸,欣然接受这世界温柔的冷漠。体会到我与这份冷漠有多贴近,简直亲如手足。我感觉自己曾经很快乐,而今也依旧如是。为了替一切画上完美的句点,也为了教我不觉得那麽孤单,我只企盼行刑那天能聚集许多观众,以充满憎恨和厌恶的叫嚣来送我最後一程。」
卡缪赞誉尼采的看法:「西方文化以基督教的天堂贬低人的生存价值,把人的一生看作只是为了进入天堂做准备的一个过程,这是悲剧的信仰。」卡缪认为追求天堂的幸福不如在地上尽责任。
人的一生该被谁审判呢?生前是人类的审判,死後是神的审判,牧师这麽说。但是在主人翁的世界里死後会消逝,什麽也不留。游宇路看到这里时,不禁在想死後的自己会飘向何处,是会化为虚无,还是变成灵魂?
死亡以後的想像太多了,人人都怕死,害怕死後自己的归处。
游宇路目前还没有答案。
对话栏里的红点点跳出来,曾祈源回覆:「神是爱你的。」
游宇路回:「真的吗?」
游宇路没有继续等待曾祈源的下一句回应,迳自把电脑阖上,等待明天开学。
又得上学了,游宇路临阵磨枪督促自己的焦虑感不要太嚣张,指挥善於读书且做好所有事的那个褓母宇路,开学後就轮到他好好上班了,游宇路会把身体的掌控权交派给他。
游宇路闭上双眼,想像着一把椅子上方还打着光,游宇路从位子上退下,退到暗处,让体面又自信的游宇路坐上宝座。游宇路在黑暗里看见另外两个人,小孩宇路和黑暗宇路,游宇路明白在黑暗里还有许多不清楚的人,他的身体还会被更多猛烈的情绪夺去掌控权,但是游宇路决定不心急,他知道如果那些人出现的话,他会知道的,等知道那些神秘人以後,再把他们好好安置在其它椅子上。
那天游宇路做了一个梦。
梦到自己在一辆车上,游宇谦也在,潘禾青也在,张琬玲也在。游宇路问了大家要去哪里,游宇谦要去和同学聚会,潘禾青要回家,张琬玲要和男朋友约会,三人各自下车,独剩游宇路一人坐在车上。
画面闪烁,当游宇路回神时,自己站在海中,他在海里踩得到底,他看到眼前有一个小岛,小岛外圈有一层透蓝色的防护罩,接着有两方人马,红军和蓝军朝小岛攻击,在防护罩内还有一个人在抵御,游宇路朝海岛走进,他站在石头边,两军离去,防护罩内的人对他伸出手,拉着他上岸,游宇路轻易穿过防护罩,踩过消波块,走到沙滩上。
小岛三面环山,另一面有一览无遗的绝美风景,游宇路和那个人一起坐在沙滩上,吹着海风,空气里都是咸味,蓝天将海水衬托成水蓝色,明明顶着艳阳却没有被阳光烫伤,接着那人邀请游宇路进到凉亭里小憩,游宇路和那人自然地聊起天来,聊了什麽不知道,只知道对话过程很舒服,没有尖锐言语,只有全然的理解。
突然传来很多人的声音,游宇路发现沙滩上站了很多人,有个女子对游宇路大喊:「你这里的沙滩这麽好,以前怎麽可以都不开放?」
游宇路觉得自己被冒犯,他下意识认为这个沙滩是他的沙滩,海岛也是他的海岛,就想把这群非请自来的人赶走。有个壮丁拿着镰刀朝游宇路砍,游宇路拔腿狂奔,脚掌陷在软沙里,游宇路朝凉亭大喊:「管家!救我!」
和他一起在凉亭里休息的人立刻动身,游宇路感到心安。
闹铃响了,游宇路从梦中惊醒,他常常梦到被追杀,只是在这一个梦里终於有人来保护他了,游宇路眷恋那个海岛,贪睡了十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