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曲静静地凝视，女孩跟着指引，缓缓抬头，似是寻找着女人指给她在天上飞的东西，环视了好一阵，明知找不着却不放弃的执拗模样。
忽然间，全曲的视线竟变得与女孩重叠。
她只看得见一片无边际的蓝天和白云，过了半晌，女孩终於愿意放弃寻找，打算重新牵回女人的手时，却找不着人了。
全曲与她一同呆愣着。
回过神後，她开始跑，不停地跑，钻进错杂纵生的木丛，绕过枝繁叶茂的树林，一心忙着寻人，连可能被枝叶刺伤的感觉都没有。
还是没找到人。
她一直跑，重新跑出熟悉的路口，沿路跑回施工中的别墅，再重新回到那处仅有她们知晓的悬崖空地。
终於再次看见那抹背影。
全曲顿时松了好大一口气，站在原地尝试缓下急喘的气息，而後打算慢步回女人身边。
身下双脚却顿时动弹不得。
她呆了一瞬，随即试着持续出力，却全然没有正在施力的感觉，手脚依旧不听使唤，宛如重新回到梦境之初无能为力的模样。
女人此时彷佛听见了身後的动静，微侧过头，全曲全神贯注地盯着，双眼一眯，发现有一粒血红色水珠沿着女人的耳廓，下颚，脖颈，缓缓没入衣领内。
一滴接着一滴，额际也随之浸出一片鲜红。
不久後，女人半边衣裳，就连脚下站立的地方，灰棕色岩石早已被染上一片血红色泽，怵目惊心，不堪直视。
全海暽终於将视线迎向她急切的目光。
酸涩与凄凉，宛若秋末之际，卷着惆怅的秋风，渲染着萧瑟寂寥，缥缈不定，捉摸不透。
她无力垂落身侧的手，全曲怎麽样勾也勾不着。
全曲张着口，似是被掐住喉头般，使力地想发出声，奈何她再用力扯着早已发疼的嗓子，奈何对她来说是世上最简单的两个字，此时此刻却始终组织不出来。
任由萧萧冷风在身上刺痛地刮着，在耳边无情地呼啸，眼眶亦遭涩意填满，疼得泪水不停打转却固执地落不下来。
全曲看见全海暽朝她摇了摇头，随後缓缓露出一抹婉约的笑容。
热烫的水珠终於自眼眶溃堤而出，滚过被寒风肆虐的苍白双颊，淌过早已残破不堪，布满坑疤的脆弱心墙。
她不会回来了。
她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这个世界，再也没有全海暽这个名字了。
／
全曲是被摇醒的。
即便高烧早已退去，却仍然又昏睡了将近一天。
双肩被一股不轻不重，却足以使人清醒的力道晃着，她昏昏沉沉地掀开眼帘，一张俊颜近在眼前，神色焦急又惊惶。
视野被瞬然涌上的朦胧水气遮蔽，她哽着呜咽，用着早已沙哑透的声音低道：「严末⋯⋯」
见她这般失魂落魄的，严末心下疼极了。
以为她又做了与过去相同的噩梦，他一把将脆弱的身躯捞进怀里，一如既往地用温热掌心轻拍着她的背。
「想说什麽？我都听。」严末附在她耳边低喃，尽力安抚情绪看上去极度不稳定的人儿。
他却只听见似乎正逐渐淹没她神智的啜泣声，被抱着的身躯甚至依旧抖得不停。
情况太过不妙，严末马上拉开与她的距离，先是见到自身白色衬衫竟染上一层透着水气的浅色红渍，再抬眼，就见姑娘死命紧咬下唇，力道大至渗出一排鲜红，刺鼻血腥味顿时弥漫於凌乱的空气中。
本该纯净明亮的眼眸染着灰暗色泽，迷雾与慌乱紧紧包缠而上，没了焦点，没了生气。
严末见状，眉间深锁，满脸忧容。
「看着我。」他轻轻抬起她的下颔，声线沉沉：「全曲，看着我。」
那双已然哭得红肿的眼睛却仍旧耷拉着，浑然没有听见他的声音似的，啜泣依旧，哀恸如初。
严末转而捧着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强令失神的人儿转向他、望着他，要她明白如今身处的并非不见天日的黑暗，亦非执意绞碎人心的炼狱。
是甘愿替她遮风挡雨，能够让她放心依附的港湾。
「看着我的眼睛。」
那是一双又深又邃的瞳仁，隽黑清澈，如月光般安宁幽静，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以及盼她别再悲伤的渴望。
全曲失焦的双眸似乎逐渐聚集焦点，散着枫红的晚霞金光自窗槅边溜进屋内，悄然替苍白小脸染上一丝暖意，血色渐归，哭声渐缓。
「没事了，嗯？」
严末重新将人圈进怀里，牢牢紧抱，在姑娘耳畔低低道：「没事了，我在这里。」
全曲抬起那双沾满水珠的眼眸，几颗细小晶莹悬在微翘的睫毛，楚楚望向他。
半晌，她哑着嗓子，轻声道：「她不会回来了。」
姑娘哭哑的声音如同一颗心被彻底掏空了般，透着无边的绝望，任由无情寒风冷冷刮着，吹尽血液流动为胸口带来的温热。
「严末⋯⋯她不会回来了⋯⋯」
那是她平日里死命隐藏在心底的思念，如同极力遗忘不堪的过往一般，以为只要如此，只要她不动多余的心思，梦魇便不会再轻易上门。
殊不知，久违的想念竟一回就直直让她跌落深渊谷底，暗日不见明光。
严末一愣，慢了半拍才明白怀里人儿难过的事情并非他原先所猜测。
姑娘望着他的眼神藏不住无助，双眼浸满湿意，是那般凄惶，那般惹人哀怜。
他实在不会哄人，不论过了几年这方面的功夫他依旧没长进。顿时间没了法子，唯一能做的只有再次将人儿搂紧，竭尽所能用实质行动赋予她无限心安。
默了良久，严末方开口：「想去哪里见她？悬崖？墓园？」
这副低磁的嗓音很沉，宛若暖风抚过一颗紊乱的心，试图让人定下飘荡的心神。
「我都带你去。」
全曲哭累了，漂亮的黑眸微阖，冷静的思绪渐渐地收回。
男人的大掌疼惜地抚着细软青丝，同时低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啄吻她的眉眼，深怕姑娘脆弱得胡思乱想。
她安静沉默地靠在他怀里，一时半会没有作声。
时间久到严末以为她睡着了，待他松开双臂，才听见全曲轻轻地道：「我想去墓园。」
想去见见她。
全曲心想，肯定是她想念自己了，才会用这种方式出现在梦里。
才会用悲伤的眼神望着她，彷佛无声控诉她不能遗忘她一般。
才会在最後一刻也要流着血，提醒她如何独自活下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