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唯唯一醒来便闻到马桶的味道，差点没吐出来。
她的部分意识尚停留在自己昏倒前与萧濬的对话上，没想到还未从那样的地狱抽离，便又转身被拖入了另一个深渊。
她撑着马桶盖爬起身来，皱着眉打开锁，用力踹开门後缓步走到洗手台前。她实在庆幸学校有在这里杳无人烟的角落设置厕所，让她遇到什麽破事都可以过来将自己关起来。
她将水龙头往右转到最大，任凭水柱哗啦哗啦地冲下——管它的，又不是她付钱。
她第一次在这种情况下醒来。或许是因为另一个自己昏倒了吧，而前几天，她也是这样毫无预警的失去意识。没想到才过了几个月，这副身躯的秩序就逐渐分崩离析，往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
或许某天，可能在跟别人聊天的途中，她就忽然换了一个人格，连昏倒这个媒介都没有了也说不定。
由於素颜的关系，杜唯唯毫无任何顾忌，用力地搓着自己的脸。确认自己已经完全清醒，并搞清楚这段时间以来究竟都发生了些什麽她无法掌控的事後，她才关掉水龙头，双手撑在用磁砖建成的洗手台上。
她是浴火重生後的灵魂——不，或许更准确的形容是，她至今仍身在烈火中，痛苦不堪。
可即便如此，她仍不能退缩，她不能为重重的困难所打败，因为还有个人等着她保护。她必须保护好杜唯唯，不能再让脆弱的心灵承受任何苦痛。
她就是为此而生的，为了保护另一个自己而存在。
杜唯唯盯着镜中的自己，将手掌抚到额头上方，并将自己的浏海往後梳。
「你安心的睡吧，我会保护你。」她喃喃地念着，神情无比坚决。
「你们这群人，到底是有什麽毛病啊？段考前不好好读书，在那边讲一些无凭无据的谣言，是书都读完了，太闲了是吗！」二年六班的教室里头，李恺妮正站在自己的位置前方，指着全班大声骂着。
大家不敢说什麽，只是纷纷皱眉盯着她，不时交头接耳，看来还是认为最近的那篇文章有几分可信。
「你们不相信这几个月来亲身相处的同学，反而去听信一篇连姓名都不敢露的匿名文章，到底还有没有脑啊！」李恺妮越说越气，甚至大力拍了一下桌子，「你们这群白——痴！」
杜唯唯一回到教室，便听到对方最後说的两个字，白痴。
班上同学见她站在前门门口，顿时安静了下来，心虚地低下头来，纷纷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而李恺妮往後一看，原本想向杜唯唯说点什麽，不过看着她空洞的神情，一时之间想说的话全都堵在喉头。
杜唯唯也不畏惧大家有些鄙视的目光，直直地走到讲台上，执起麦克风，将开关往上推。她敲了两下收音的部分，挑起眉来，态度泰然自若，彷佛什麽事也没发生。
「其实我一点也不在乎你们心里怎麽想，反正关我屁事啊，知道你们是怎麽看待我的，都只是浪费时间。」她发话，这番话让大家都纷纷露出诧异的神情，毕竟这与她平常的形象严重不符。
才怪，其实她心里头在乎得要命，她多希望大家都认为她是个完美女孩呀，可如今事已至此，这样的形象怕是再也回不去了。既然如此，她也打算将这份伪装的力气省下来，拿去花在更有意义的事上头。
反正再如何装模作样，只要一个虚假的谣言，就能使过往的一切美好瞬间崩毁，荡然无存。
「如果你们是只听信一面之词就评断一个人的那种人，那我也实在懒得理你们了。」杜唯唯环顾所有的同学，勾起半边唇角，语气嘲讽，「你们真的很可悲。」
语毕，她重重将麦克风敲到桌上，音响传出了刺耳的噪音。杜唯唯头也不回走出了教室，打算进行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翘课。
其实杜唯唯明白，虽然嘴上说的那样满不在乎，态度那麽跩，可实际上她现在的行为，无疑是在逃避现实。
她跟另一个自己一样，都不想面对这样的现实，想要逃走呀。不过不行的，如果她离开，另一个自己就完蛋了，要谁来保护她才好？
她比另一个自己坚强，她是这麽认为的，所以她必须要守护好对方才行呀。
确认所躺的位置有树荫的遮蔽，不会被太阳所摧残後，杜唯唯拿出了放在口袋里头的手机，选择了自己第一个想到的对象，发了一封讯息出去。
「萧濬，我在凉亭，我很难过，过来安慰我。」
其实她根本没指望对方会来，更遑论要那个傲慢的萧濬安慰她了。
「神经病，打钟了，要上课，白痴。」短短的一句话，就附赠了两个骂人的词。
杜唯唯不小心手一松，手机就这样落在她高挺的鼻梁上。她大骂了一句脏话，痛到差点都要哭出来。
「你真的很讨厌，臭萧濬。」
「不来就不来，算了，哼。」
她也跟着自己的最後一个字轻哼了声，接着便关掉手机萤幕，静静地躺在硬的不得了的石椅上。
萧濬、萧濬。
明明她之前看萧濬比其他人都还要不爽，可为什麽每次出了什麽事，无论好的坏的，第一个想找的总是他？
无论如何回想，她脑海中浮现的，永远都是萧濬那副万年不变的高傲神情，她总觉得在对方眼里，似乎大家都是尘埃般的存在，就他一个萧濬大爷。
仔细想来，她在苏醒的这段时间内，唯一能诉说真心话的对象，也只有萧濬了。起初会对他说出一些自己的事，是因为想要收获他的爱，不过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认为就算被对方讨厌了也没关系。
一开始发下的豪语，似乎随着时间流逝、随着事情越来越复杂而变了调，现在的她，几乎已没有花什麽心思在自己的狩猎计画上了。
可即使如此，杜唯唯心底还是有个念头隐隐作祟，驱使着她主动往萧濬那儿靠。她不清楚根本原因为何，也对此感到烦恼，因为这实在扰她心神。
想到萧濬，她又想到当初对方奶奶告诉自己的那些事了。
她曾想过要找到让萧濬相信爱的方法，可现在看来，她已是自顾不暇，根本没有时间去管萧濬的童年阴影，总之先解决眼前的这个问题再说。
她伸出自己的右手，将它举向天空，接着开始喃喃念出盘旋在脑海里的几个想法。
「何晋辰、打他、杀了他？不不不、冷静、骂他、套话、录音、报仇……」
蓦然间，一道清冷的声音划破了她的思绪——
「你是在诵经超渡自己吗？」
萧濬！
杜唯唯猛然坐起身来，看着立在自己前方的颀长身影，双眼瞪得大大的，表情掩不住惊讶。
「你怎麽在这里！」杜唯唯拉住他的衣角，「不是说要上课吗？不是骂我白痴吗？」
「但我没说不来。」萧濬哼笑一声，打掉她的手，接着坐到一旁的石椅上翘着脚，「不过你可别误会了，我并不是来施舍你怜悯的。我只是想看看杜唯唯绝望的模样，觉得看了会挺痛快才过来的。」
其实，萧濬也觉得莫名其妙，好奇自己为什麽会就这样过来了。
明明刚刚应该是要准备上课了才是，不过回过神来，他就已经站在走廊上，在前往凉亭的路上了。於是他只能如此说服自己，说服自己是因为想看杜唯唯的笑话，才会专程跑来。
「那你恐怕要失望了。」杜唯唯灿笑，接着一屁股坐到他身旁，「萧濬，这次真的好久不见了呀。」
自从昏倒以来的整整五天，两人都没有在学校遇见过，萧濬也并没有主动去找她。当时说的「明天见」，似乎就如同儿童的戏言般，并没有如愿以偿。
萧濬觉得这样的杜唯唯很是任性，明明当初也是自己撂下的话，却又擅自背弃，一连五天都消失无踪——也不能这样说，顶多就是没来找他罢了。
可他就是对於这样的她感到不满，方才看到她的时候，他甚至还有些恼怒。他认为这是因为没能成功看见她落魄的样子，才会感到不快。
但为什麽呢？明明是这样相信着的，但他看到杜唯唯现在像是没事般的样子，心里又觉松了口气。
奇怪，太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