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先是沉默地看着星瑶,在她折断玉簪宣誓之后都举起手上的武器一同发出慷慨激昂的呐喊:“誓死效忠女帝!保卫大周山河!决心至坚!至死不渝!”呼喊声犹如惊叹巨浪拍击着高耸入云的麓山,就连数十里外都能听见这如同雄狮般的吼声。
星瑶眼中倒映着的是整装待发的纵横队列,她将头发用腕上的丝巾在头顶扎成一个简单的马尾,然后站直了身板吼道:“准备出发!”
所有士兵整齐划一地站好,每个人的脸上都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兴奋和坚定。
柯让看着星瑶从台上走下,两条原本皱在一起的眉毛终于舒展开来,对着她耸肩道:“是臣小瞧陛下了。”
星瑶有些得意地对柯让扬起笑,继而走向林奕。林奕显然没有想到方才星瑶会那样做,在他的印象之中,她似乎还是那个有些狡猾的小聪明看似软弱的在皇宫温室里长大的女帝,可方才那一呼百应的架势全然不输他的那几个姐姐。
林奕识趣地牵来自己的马,对星瑶道:“请陛下上马。”
星瑶身上穿着轻盈的甲胄一脚踩住马镫翻身上马,勒着缰绳看着大道的前方,她从前还是公主的时候虽然是个懦弱的草包,但马术和一些基础的剑法也是有学过的,她不想被人小瞧了。
柯让和林奕也纷纷上马分别在星瑶两侧,林奕的身后跟着两名副将,而星瑶则是由柯让派来的阿筝和阿湛在身后骑马护着。
军队掐着吉时出发,如长龙般的队伍在大道间行进,旗帜,号角,长矛,铠甲,冷冷冰冰的机械构成一幅长征的画面,道路两旁有专门前来相送的百姓,他们用殷切的目光送着队伍离去,都在翘首以盼大周的胜利。
星瑶在队伍的最前端,用她尚显幼稚的十六岁脸庞和娇柔的身躯带领着一万人马前行。她的眼前随着前行掠过乡间小道的安宁画面,初春的稻田期待秋季丰收,上山打猎砍柴的猎户和农夫,骑着黄牛悠扬鸣笛的小牧童,无论是错落的华丽楼台还是破落的茅舍木屋都是构成这个国家的一切,如果烽火不能得以阻止,那么这些喧嚣和静谧都将被烈火所吞噬。
野心也好,无私也罢,星瑶一路上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原本心中的家国信念此时已经由抽象慢慢变得具体,她似乎又开始明白自己真正该追求的是什么。
马蹄声笃笃,军队所行之处都扬起如雾的尘土,这才行进不过五个时辰,星瑶看起来就已经有些灰头土脸的,所幸的是此时的阳光还不算猛烈。
星瑶胃里猛地翻滚了一下,果然还是不大适应这么长时间的颠簸劳顿,她原本就虚弱的身子自那次小产后也没有好好调理,而且这次出行为了表示自己的决心没有带上柠萝和其他服侍的人,她此时虽然难受但也不想在队伍刚出发还没一天就喊休息打击士气。
柯让在一旁时刻观察着星瑶,明显能看出来她脸色差了许多。
“林奕,现在前线的战况如何?”星瑶挺着腰板尽量让自己精神。
“敌我两方僵持着,臣父的队伍驻扎在山河关,虽然勉强可以支撑,但终究是元气大伤,”林奕提起这个就一肚子火,忍不住开骂,“云梭国真不是东西!那个北堂牧就更不是个东西!大周待云梭国半百优待,之前他来访我们还尽心尽力地款待他,当真是养了白眼狼,早知如此,当初先女帝就应该将他们灭了国!”
星瑶轻笑出声,看了林奕一眼,戏谑道:“按你这么说来那个李震海才是名副其实的白眼狼,北堂牧叛乱倒是情有可原,毕竟这世上哪有人肯永远做人下人,谁不都拼了一颗想往上爬的心,就算是林君子不也是挣破了脑袋想当林将军么?”
林奕登时红透了脸,连忙避开星瑶的目光,讪讪道:“臣……臣才不会忘恩负义。”
星瑶掩嘴偷笑,马踩石块猛地颠了下,她的身子忽然轻晃不稳好似就要倒下,但星瑶还是立马勒住了绳子稳住,定了定神,眼前黑了又亮,笑容凝固在苍白的脸上。
“陛下没事吧?”林奕发觉星瑶的状态有些不对劲,“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孤没事。”星瑶立马回道,她把身子坐得周周正正,一点都看不出虚弱的模样。
柯让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原本想要说什么,但是转念一想,又忽然莞尔笑开,说道:“若是那些前线的将士们知晓咱们当今的女帝这般坚毅,一定会备受鼓舞。”
星瑶被逗笑,身子的难受也缓解了些,她佯怒地瞪了柯让一眼,嗔骂道:“你在胡拍什么马屁,孤这不过是骑马几个时辰就能称得上坚毅了?这若是传出去知道的以为是你这个宰相不靠谱,不知道的还以为孤喜欢听奉承话呢。”
柯让见星瑶笑了,也跟着开心起来,但是旋即又停下马一手捂住嘴,一手抱着肚子干呕了几声。所有人都停下来回望柯让,星瑶正笑着见他好像身子不适,立马调头来到他身边柔声问道:“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柯让嘴唇发白,抬起头苦笑道:“陛下坚毅,可以奈何臣乃一介无用书生,这么赶路确实有些吃不消。”
星瑶盯着他几秒,最终只能露出一个“拿你没办法”的无奈表情,看了看山头边的落日,估摸也差不多傍晚了,就下令全军在此扎营休息。
晚饭星瑶也和军队里所有人一样吃的是统一伙食,不过她的饭菜里似乎比别人多些肉,她只当是这些人还是不敢让她受苦,为了让他们安心也就不做声。、
吃过晚饭,星瑶随林奕巡视了军队,期间偶尔听见几名士兵在说柯让的闲话,大意就是数落文官身子骨弱还比不上柔弱的女帝,当然这相比较之间就免不了将星瑶往上夸得更猛以显示柯让的无用。星瑶听到这样的言论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夜幕降临,潮湿的春风之中带着一丝微雨,在营火的照映下能看见那如丝线般飘扬而下的雨。
星瑶躺在营帐内的床上睡不着,在这种军帐之中,她不知怎么就会回想起之前的红枫岭的事,然后小腹又是一阵抽痛,她又忍不住伸手去抚摸自己的肚子,心里空落落的。
“陛下你去哪里?”守在营帐外的阿筝看见星瑶披着一件薄披风出来,连忙为她撑起伞,问道。
星瑶仰头伸出手掌感受到轻柔的雨丝,接过伞道:“孤想去看看柯宰相怎么样了。”
柯让正半靠在床上喝药,忽然就听见外边传报道:“陛下驾到!”
星瑶掀起帘就进来了,看着柯让穿着中衣,披散着头发卧床,扬起眉毛含笑道:“怎么,见了孤也不行礼?”
柯让把药碗往旁边一放,嘟囔着“陛下怎么也不体恤下病人”,然后拱手拜道:“臣参见陛下,有失远迎,还请陛下恕罪。”
星瑶得意地往椅子上一坐,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后,冲着柯让道:“你的确有罪,还是大罪。”
柯让睁大了眼,笑道:“臣何罪之有?”
“欺君之罪。”
柯让先是愣了愣,旋即噗嗤笑出了声,然后还应景地咳了几声道:“臣的确是不舒服。”
星瑶抿了一口茶,双眸含笑,嘴里却是故意嫌弃道:“你演技太差了,师傅!”
柯让又咳了几声,有些无奈地摊手道:“没办法,跟在瑶儿身边久了,就太久没撒谎了,功力有些许退步也是应该的。”
星瑶终于破功,再也装不下去,站起身飞扑到柯让怀里,柯让笑着搂住了她,眼角眉梢皆是宠溺。
星瑶把头靠在他的胸膛上,仰起头咯咯笑道:“师傅知道外面的那些士兵是怎么说你的吗?”
柯让佯作思考状,拧着眉毛但是嘴角却是轻佻地勾着,懒懒道:“无非就是‘弱不禁风’‘病骨支离’‘怕风怯雨’的没用宰相吧。”
星瑶笑归笑,但还是认真地柔声道:“抱歉,是我太没用了。”
柯让将宽大温热的手掌轻轻覆在星瑶的小脑袋上,轻声道:“你若是没用就不会那样逞强了,如果我不装病,你是不是想着马不停蹄地连夜赶路?瑶儿,我明白你的想法,可是身子总归是最重要的,若是没了健康,便什么都没了,想想先女帝。”
星瑶闻言身子颤抖了下,柯让讲话总是那么温柔却又不留情面地直击要害——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想法,包括对他的心存疑虑,他不过是像装病那样装作不知道罢了。
柯让双手按着星瑶的肩膀让她与自己直视,他坦坦荡荡的目光对于星瑶来说有些刺眼。柯让笑道:“但是你的支撑是对的,若是女帝倒下了,大周人民的信仰也会倒下,所以这就是臣子存在的价值,想帝皇之所想,而你只需昂扬着一直前进就够了。”
星瑶忽然觉得自己也许就是柯让养的一只白眼狼。
她心生悲切。
“师傅……”星瑶咬着唇,问道,“为了像我这样的皇帝,值得吗?”
“你这是在问你和岐玥之间我为什么选的是你吗?”柯让对于星瑶在自己一步步的引导下的成长既骄傲又心疼。
星瑶犹豫地点点头。
柯让的表情变得异常温柔,像是轻盈的羽毛落在星瑶的心尖上:“因为瑶儿懂得‘爱’。”
星瑶似懂非懂,她觉得柯让的话在自相矛盾,忍不住反驳道:“可师傅明明说过为帝者要绝情。”
柯让摇摇头,轻声道:“春雨滋润的不止是一亩田地,也不是所有人都期待着它的降临,可它还是令万物复苏,这广袤大地的咤紫嫣红谁又能离得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