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无事，忙了大半天身子也疲乏，媚如早早歇下了，很快就睡熟了。
半夜突然醒来，伸手不见五指的，她一时有些恍惚自己是睡着醒了还是刚闭上眼就睁开。风吹过树林，窸窸窣窣的声音在黑暗中清晰可闻。
媚如撑着坐起来，听了一阵就清醒些了，慢慢忆起方才的梦境。
晚间有些凉，他们和之前约好的一样同去赏月，周遭寂静再也没有旁人了。媚如和他说了好些话，心里软绵绵的像踩在云上。傅霄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发，接着他微凉的唇碰了碰她的脸颊，顺着往下含住她的唇瓣。
然后她就醒了，脱离梦境那一刻恐慌和失落紧紧地攥住她，还没睁开眼泪就顺着流了下来。
刚醒来时什么也不记得，过了会儿迷雾散去了一般，反倒明晰了。树木花草的气味都那样真实，一年前如若没有出事，她和傅霄的中秋之夜便会如此吧。
夜里无光，连当下处境一并蒙蔽了。
明知道境况，媚如此刻却禁不住想见到他。她心想，纵使京里老爷们再严格，傅霄进了如意楼就跟在她身边，应当没有卷入那许多事里。玉秋算不得机灵，多年来也都知道根底，两人都不要受什么罪才好。
想着这些，后半夜熬得迷迷糊糊了才一阖眼皮又睡着了。
第二天果然起得晚了，媚如赶紧梳洗了大步往厨房走，却看到玉乔在擦洗碗筷。
玉乔微微笑道：“怎么不多睡一会儿，这几天累着了。他做了饭才走的，晌午也能回来的。”他们住在一家四年前就搬到城里的人家的旧屋子里，租金很低。主人家除了要他们看护好外，只是要杨大杨二两人在农忙的时候到田里帮忙。那家人搬走后雇人在做地里的活，这里都是良田每年菜和粮都能产不少，忙起来的时候就得再雇几个能干的短工。
杨大杨二身强力壮的，主人家看着满意就让他们顶了这个缺，加上看四人无依无靠地可怜，就低价赁给他们了。
这里面当然少不得朱家小子的疏通，不然在城里做生意只清明年节回来的这家可不能知道他们的困难处。
“午饭还是我来罢。不然二哥回来做好吃了又要急急忙忙往回赶，现下正午还热着，没得把人折腾出毛病来。如果这也不要我做，那我只好像那些小孩儿，去田间给他们端端水、递一下汗巾子。”
玉乔拿她没办法，只暗自想着自己“养伤”明天也该好了。
饭后媚如很快地收拾了锅碗，掩上门转身沿着西侧的道顺着山走。
这条路窄走起来颇为费力，但最快。早点送去杨二哥就能早些填饱肚子。山路拐一个弯再行一段路，媚如就听到了村人说话交谈的声音，这一片都是农田，村里不少人家在这里有地，一忙起来就热闹得很。
树下聚了七八个来送饭的媳妇正说着话，有眼尖的看到她来了，远远地就朝她笑。
正午有老婆子在榕树下守着送来的饭菜，虽是乡下人，男人们干活大多光着膀子的，女人家看到不好，更何况有的是小姑娘来送的。有的是几家一起干活，家里人来得早的男人早早歇息了，其他一起做工的人就得多辛苦，因此都是把饭放在老婆婆这里，等齐了约着一起歇晌。等过了最热的时候，就又一同下地做到天擦黑。
媚如把篮子往大婆面前一放，温声说了几句好话就去先会儿跟她打招呼的妇人身边了。她们谈些村里的八卦、家里的鸡毛蒜皮之事，有的媚如不太懂，只静静听着偶尔附和一声。等时间差不多就离开了。
回去没先时那么急，媚如从村子中间过。大家都在家里待着，各处都静悄悄的，阳光毫不吝惜地洒下来，空气琉璃一般清透明净。
“呀，媚如姐姐等等我。”
媚如有些疑惑地转头看向来人，少女喘着气小跑过来。还没缓过气来，就急着开口：“还好追上了。那个，之前玉乔姐不是送过我和我娘一些物件么，我婶娘看那帕子好看要了一条，她是往城里大人府里送菜的，颇有些小丫头问她是哪里买来的。这不想着说，来找找你，问玉乔姐这些日子身体可还好，如果能做一些来补贴家用，也是很好的。”她说话时注视着媚如，唇角弯弯。
媚如抿了抿唇，想了想点头道：“姐姐应当是能做的。谢谢薛家妹妹。”其实媚如并不知道和她比起来谁要大一些，与这女孩儿只见过几次面，话也没怎么说过。
薛玲上前一步，轻轻挽住她。
“今日正巧，我出门就见到你了，婶娘这会儿正在我家，不如姐姐跟我去一次？”
的确是要问清楚式样和数目的，媚如再次道谢，由薛玲带着到薛家去。薛家住的地方人家密集一点，这边人家院子不像他们是木栅栏，而是青砖砌的。夏日里有场暴雨，把门都刮歪了，媚如看着他们的屋子很羡慕，等找到傅霄和玉秋两个了，一家子能有个这样的院落多好。
“还说着呢就回来了。欸媚如姑娘长得真是好。”薛家婶娘很热情，招呼媚如坐下，一双细长眼睛一边仔细打量着她。
“玲丫头跟你说了吧。我听她提过你，只是这年轻姑娘的我也不太懂，此次呢她们说类似我这样的都行。不过呢做生意总要把人家伺候好了才对，我的意思是要不等几天你跟我走一回，把现下手上有的卖给她们，也再问问小姐丫鬟喜欢的式样，做了给她们的货剩下的还能拿到市集去卖。”
媚如很是心动，不过现在除了自己家中谁都走不开，小宝离不得人的。说动姐姐让自己一人和薛婶婶一起去......应当不难。
薛玲朝婶娘使眼色，薛大婶才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地样子：“差点忘了这事！我之前凑巧碰到过杨兄弟在打听京里的消息，我送菜去的府上正有一家府里的大老爷在京城当官，想必那里消息灵通，你也可一道问问。”
一颗心跳了跳，媚如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又向薛婶婶和薛玲道了谢。回去的半程脚步都轻快起来。夜里睡得不安稳带来的些微不适尽不见了，恨不得明天就能进城。
到家之后媚如拉着玉乔说了一箩筐好话，还说自己没怎么去过热闹的地方看过，跟着人家去这回正好逛逛。
玉乔心疼她从小就被禁锢在如意楼里，这一年多也过得是辛苦日子，看着媚如眼睛亮亮的看着自己，马上心软了。
“要记得不要乱跑，紧紧跟在人家身边不要走远了。”
“知道了，姐姐。你看我长这么大了，现在你怎么越来越把我当小孩子看呢？”媚如亲昵地把头放到玉乔肩上，说着话丰润的嘴唇微微嘟起，眼中波光流转。
没了庇护，现在你可不就是那枝头的娇花，若有人真起了歹意如何是好。玉乔心思一转，有些后悔自己方才轻易答应了，看媚如这样高兴也不好再收回这话。
揣着心思，玉乔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干脆拿出绣绷就开始做，早点把这事了解了才能放心。接下来两天都忙着赶制，夜里也点灯熬了一会儿的。看着差不多了，就催媚如去问问何时能去，主动上门问是有点太急切了，不过也顾不得那许多。媚如也按捺不住自己的心，下午阴凉了些就去了薛家，并带了些小物件拿去略表心意。
薛大婶这回不在了，薛玲告诉她后日清晨便走，收下媚如带来的东西亲热地拉着她说了会儿子话，看起来比媚如还要开心几分。一直夸媚如长得美身段也好，羡慕得不行。
媚如脸红了，轻轻说：“你也很好看。”
薛玲咬了咬牙，你这狐媚子来之前我可不是村里最好看的姑娘么。脸僵了僵，又扯到别的话题上去，薛玲心里想，真是个会魅惑人的，来之前可不知道是做什么的，瞧她和姐姐两人的风姿，指不定是楼里卖身的下贱货色。
送媚如走的时候，薛玲扶着门看她。瞧她走得风情万种的，更坚定了想法，一定不能让朱大哥被这种人骗了。两人一起长大，他却看上这种骚货，扶着门框的手慢慢收紧。
两日后，媚如收拾好东西早早地就到薛家门前等着了。门紧紧闭着，媚如静静站在那儿，耐心等待着。没等到薛婶婶出来，却把朱与成等来了。高大的男人一手提着一大桶水，走路稳当一点也没洒出来。看到媚如他眼睛一亮，步子大了起来，媚如看着水面晃动地厉害，心稍微提了起来。
“杨家妹妹怎么在薛家门口等着，可有什么事？”目光炽热，媚如和他对视一眼就低下头，简单地说了。
朱与成挠了挠头，灵光一闪：“你没有去城里逛过，正好我今日无事家里有要添置的东西，不如我跟你们一起去？还能照管一二，你这包沉吗，我帮你拿。”
“不用了，里面都是轻软的东西。朱大哥这水家里要用的，早些回去吧。”
被她一声朱大哥叫得半身骨头都酥了，他满口应了。看着媚如微垂着的头，一眨一眨的睫毛扑到他心上一般，看得都呆了。
媚如有些不自在。此时门吱呀一声开了，薛家婶婶一步迈出来，笑眯眯地：“丫头来这么早啊。哟，阿成，婶婶可是好久没见到你了。”
朱与成老老实实地叫了婶婶，又迎来了薛婶婶一番问询。
媚如看他无暇顾及自己，悄悄地走远了两步。如果是油滑的、想要占便宜的人，媚如自知怎么应对，一点心思都藏不住的傻小子要怎么回应，她却没有经验，尤其他还帮了自家不少忙。
媚如看向薛玲，她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的，面色还有些古怪。以为她是身体不适，就微笑着向她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这时辰差不多了，再不走就要晚了。”薛大婶向朱与成告辞，看他还想说什么，急忙补了几句，“哎呀我刚才听你说什么，要一道去？不成的，我要带着杨家姑娘去后院卖东西的，你可去不得的。”一边摆手一边推了推他。
朱与成看媚如低着头不看自己，想她可能害羞了，也不敢逼得太紧让她厌烦，便提起水桶走了，走了几步还留恋地回头望了一眼。
媚如同薛婶婶辰时不到就出发，到第一家的时候已至巳时。进城之后媚如也没有张望着四处看热闹，低眉顺眼地坐在车上。
第一户人家后门，薛婶婶联系上的菜农早就等上了，她查验了菜便付了银钱，自有小厮出来搬进去，府里一月结一次账，她赚的便是这中间的辛苦钱。门房见她来了，进厨房叫了两个人出来。
媚如静静在后面等着，这边事完了薛婶婶都没让她过去，她也没说什么。
拍了拍媚如的手，薛大婶道：“别急，我说的那家在后头呢。”媚如点头，一点没起疑，反倒对她十分感激，打听之事终究费时，不能为着自己把薛婶婶的生意耽搁了。
又送了两户的，薛婶婶终于说：“差不多了。”媚如轻轻吸了口气，有些紧张。
薛婶婶向驾车的师傅说了些什么，又坐回来。
“平日里哪能这么车来车送的，只今天急急从村里入城，怕去晚了贵人怪罪才坐车的。”怕媚如看出端倪来，她描补了这么一句。
最后这段路坐得比先会儿久了，马车停下的地方有一段不短的竹林。虽没有掀开帘子去看，听到声音媚如也知道是过了一段闹市。这一段紧邻市井，却没几个行人。
“媚如姑娘快来这边。”媚如刚从车上下来，薛婶婶都走出几步路快要迈入巷子了，媚如来不及思索，捏紧了手中的小包赶了过去，薛婶婶的身影已经不见了，从前面的拐角消失。
“薛婶婶等等我。”媚如有些着急。
“我就在前边儿，下一个巷口向左拐，我在这等着。”
哪里会有贵人住在一个巷道逼仄的地方呢。这个念头清晰地从媚如脑中闪过，还没来得及慌张害怕，就被背后突然出现的男人敲晕了。
“欸你干什么，轻点！”
“又没打到脸，不这样怎么把人带走？”
薛婶婶从街角出来，看他们俩还在争。
“二位爷别吵了。快看看货色呀？怎么样，好久都没这样的好东西了。”
一人轻轻地把接住的媚如翻过来，看到她的脸高兴得不行。“好得很！你男人欠的钱就这么算了，这能抵了。不过之后可别来管我们要人，到时候可没你的好果子吃。”
薛婶婶被他吓住，脸白了白，叠声说不会。杨家几人无依无靠的，他们再把人往远了一卖，谁能找得出来，找不出证据她家兄弟又不能拿自己怎么样，这样思索下来，她嘭嘭跳的心才平静了。
在城里这么多年，薛大婶什么生意都沾过一点，有几年还做过人牙子，不是有一回得罪了人才不会做这菜农生意，终究没有那个来钱多。她见过那么多年轻鲜嫩的姑娘、富贵人家的姨娘，没一个能有媚如的姿色。好东西，自然要拿到有人识货的地方去卖才能有好价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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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基础决定一切，到了遍地贵人的京城，就有肉肉吃了。
下次周六更新，一定安排上重逢ヾ(◍°∇°◍)ﾉ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