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节分明的十根苍白手指穿过黑色的发丝,像骷髅在爱抚自己仍活着的爱人,阿道夫捧着阿诺那张因为在努力拒绝悲伤事实的痛苦面庞,将他两鬓的发丝勾到耳后,用最温柔暧昧的手法在少年美丽的黑色长发里穿梳,那朵艳红的野玫瑰像一滴红色的泪,随着阿道夫的动作,坠落在这黑亮的瀑布里。
“骗……”
阿诺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喉咙有多沙哑,他哽咽了一会儿,看着阿道夫的笑容丝毫没有变化,拇指摩挲着他颤抖的下唇,低头彼此凑着鼻尖,低声说道,“明天到了婚礼现场,你就知道我有没有骗你了。”
阿道夫的脸离开时,阿诺依旧保持着睁大了眼睛的表情,他不自觉咬住了颤抖的下唇,眼角还有着情欲的微红,浓密的睫毛抖着,不敢眨一下眼睛,深怕把满眶的泪水给挤了出去。
男人看他越是伤心欲绝,心里就知道自己报复得越成功,可同时也知道,眼前的人越难过,就越是深爱他弟弟的表现。
在阿诺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时,阿道夫的心也被两种完全相反的情感撕扯着。
这两天来,无论他如何折磨凌辱阿诺,少年都不曾露出这样脆弱不堪的模样,他为了能彻底击溃少年的意志,安排他目睹“亲人”的惨死,让他被下流人物们侮辱,可就在阿道夫以为自己能驯服这头自己在意许久的小兽时,却看到他挣扎着吞下所有的软弱和泪水,对自己露出了从不向卡洛斯露出的爪子。
阿道夫心里很清楚,他正是因为少年的勇敢与不屈才格外欣赏他,可他太骄傲了,以为自己能像从前驯服其他的宠物一样,也同样征服眼前的人,结果却是,他失败了,而且还让自己戴上了项圈。
他很有可能,要成为被驯服的那一方了。
阿诺身上从前让他着迷喜爱的地方,现在成为了阿道夫最仇恨的点,他的鞭子抽得再用力,也打不进少年的心坎,他的技巧多么高超,也无法让少年的心跟着身体一起沉沦。少年在他面前,就像最警戒严肃的战士,把心披满了厚厚的铠甲,任阿道夫如何作为,都伤不了他半分,可少年对卡洛斯,对他那愚蠢的弟弟呢,却连一件薄纱也不愿穿,赤裸裸地把心都交给了他,只消一句不知真假的话,就让他立刻伤心欲绝地流下这么美丽的泪水。
阿道夫背在身后的拳头捏得关节发白,他努力控制着面部的肌肉,维持着笑容,后牙槽咬得死紧,他深深地呼吸,又慢慢地吐出,看着少年瘫坐在那堆打翻的宝石里,因为哭泣而不断抖动的黑色长发披在他的后背和满地的宝石上,阿道夫沉默着呼吸,就像一尊忍不住剥掉石膏的雕塑,情感冲突在内心引起的大震动没有过多地改变雕塑的样子,只是掉下一些石膏碎屑,终于,阿道夫还是控制住了,他在背后松开了拳头,指甲印掐得很深,他脸上的肌肉放松了,相阖的后牙槽也松开了。
“别哭了,我的阿诺……”
他的手伸到一半,就被少年啪地一声打开了,阿诺抬起满是泪水的脸,哭红的眼睛像两把利剑,刺向带着假笑的男人。
阿道夫的动作僵在那里,他看着那双因为恨自己而闪耀的眼睛,想起了他们初见时,少年望着自己的那一双眼睛,充满了无限的爱慕与憧憬,像最温柔天真的小鸟仰望自己的天空一样。
可如今,这眼里只有厌恶与仇恨,阿道夫这才想起来,一开始,少年爱的明明是他!
“不许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命令你,不许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阿道夫的手变成了布满黑色鳞片的利爪,抓着少年的那头黑发把他直接扔出了那扇被卡洛斯熔掉的门外,阿诺纤瘦的身子一路滚过黑色的石岩,直接摔到了那底下就是岩浆池的悬崖边上。
他嘴里喷出一口鲜血,一些小石子随着他的动作滚下悬崖,落进底下炙热的岩浆池,嗖地一声化成数道灰烟,阿诺就算没见过岩浆,也从那铺面而来的热度知道这像固态火焰一样的热池定很危险致命。
阿道夫从那屋子里走了出来,他已经完全半龙化了,黑色的尾巴带着鳞棘拖在地上,金色的眼睛透着红光,盯着他,英俊的脸庞几乎被鳞片覆住了一半,除了乖戾的杀气,再见不到一丝优雅笑意,他一步步走近阿诺,看到少年擦着嘴角的血迹,眼里却没有丝毫的示弱与恐惧。
半龙化的阿道夫几乎有三米高,他只用一个爪子就轻松地掐住了阿诺的胸口,把他提了起来,他那金色的眼睛红得厉害,就像要流出血泪一般,阿诺看他盯着自己,便也忍着痛苦与他对视着。
“你真是犯贱,竟然会真的爱上我的弟弟,难道你忘记了,你身上这些伤痕,都是他造成的,他还挖走了你的子宫,你爱这样的一个暴君,不是犯贱么!”
阿诺没有想到,阿道夫会对他说这些,一向迟钝的他,竟然感受到了阿道夫为何突然这样待他的理由——恶魔竟然在嫉妒他对卡洛斯的爱。
阿诺并不说话,他心想,自己何必向一个恶魔解释自己为何爱一个人的理由呢,他的沉默像一种不屑,又把阿道夫激怒了几分,掐着他胸廓的爪子用力收紧,锋利的龙爪像白色的铁钩,扎进了他的肋骨间,碰着了他不断膨胀又缩小的肺,阿诺痛苦地倒吸冷气,眼角泛出生理性的泪水,为了躲避爪子,他浑身冒着冷汗,拼命控制着呼吸的幅度。
阿道夫抓着他向前走了几步,把他举出这像一条黑色石头的悬崖外缘,只要他一松手,阿诺就会像刚才那些石子,落进岩浆池里成为灰烬。拉古夏看到这一幕,拿过手边的一把银烛台,把上面的蜡烛拔出,用带着镣铐的双脚所能做到的最快速度,冲到了黑龙的身边,踩着阿道夫巨大的尾巴,直接跃到他那长着黑翼的宽背上,将烛台扎进了他的太阳穴。
可那烛台根本刺不穿男人的鳞片,被折成两半,阿道夫只用尾巴将拉古夏甩到一边,根本不打算理会他,仍把注意力都放在少年身上,他嘴里已经长出獠牙,开口说出的话混着沉闷的龙吟,听得阿诺头脑发胀。
“他还把你关在禁牢里,虐待你,杀了你,就这样的人,你为什么还要为他流泪!”
阿诺被他的话突然点醒,他在这种时候竟然露出了最释然的幸福笑容,卡洛斯如果真的想杀他,为什么那晚会来找他,他记得自己被那剑刺中时,卡洛斯抱着他哭得有多难过,若是卡洛斯真的不爱他了,你们这些恶魔何必拿走他的记忆。
“你怕,怕我…我不会爱上,你?”
阿道夫明白少年已经看穿了他对自己弟弟的污蔑,他看着阿诺像拿到最后胜利的成功者般,对自己露出了得意又轻蔑的笑容,仿佛在说。
【阿道夫,你是多害怕自己比不上卡洛斯,竟然要编出谎话,夺走记忆,来牟取爱情上的胜利,你这个无能的懦夫!】
阿道夫听到少年的这句话,心里只闪过一句“我输了,我完了!”
在他还没有搞清楚,不,是他不愿意去承认自己的感情时,少年已经看穿了他,当路西法把心偷偷给他安回去让他们定下了命运的契约时,他们就成了一条锁链上的囚徒,他们是世界上身体羁绊最深的两人,也是内心与灵魂离得最远的仇人,这条命运的链条,对其他来说是鲜花做的锁链,对他们来说却是铅做的沉重束缚。
他们两个脖子上都有了项圈,是彼此的奴隶也是彼此的主人,可现在,他完了,这场关系里,拿着绳子的主人是少年,而他只能做那个戴着项圈的奴隶了。
阿道夫发出同恸哭一般的吼叫,他不要眼前这张胜利者的笑容立刻消失!他怒叫一声,像走到穷途末路的败犬一样,发出了可鄙又可怜的最后威胁。
“不许再那样看着我,只要我松手,你立刻就会死得连灰也没有!”
这岩浆池,多少国王忍受不了永生的痛苦,跳了下去,直到阿道夫和卡洛斯的父亲成为了育空山的岩浆也没有湮没的火龙,他只能为了帮父亲结束生命,踏遍尘世的每一个角落,去寻找那支被巨人守护的金箭。
这些事,阿道夫从来都没有透露过卡洛斯,他一个人背负着父亲的痛苦,即鄙视他为爱情这种东西变得软弱,又憎恨着爱情这种东西让他最崇拜的英雄变成了一个一心只想求死的废物。
他望着那岩浆池,混乱的思绪被一闪而过的回忆捉住了注意力,等到他回过神的时候,发现少年拔下了头上的钻石发饰,撬进了他鳞片的缝隙,逼得他松开了爪子。他看着少年向橙红的死亡坠去,带着决然又倔强到让他发疯的笑容,像是在告诉他,他阿诺·涅涅茨,绝不会把自己生死的选择权舍弃给他这个可怜的恶魔。
母亲痛苦的叫喊,饥饿又愤怒的岩浆,展开的黑色肉翼,一道黑色的影子随着坠落的少年一起跳下了悬崖。
像当初在诺拉拉山的那个清晨,长着黑色翅膀的男人抱住了少年,只是其他的一切,都已经变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