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时候没有人气,屋子里黑魆魆的,禾如许跑跳了三两下,在黑暗里摔在沙发上。
楼下的夜市刚刚开张,正热闹着传来烧烤的孜然香气,从老旧的窗玻璃望下去,可以看见满路橘黄色的灯火铺陈到街市的尽头,偌大的塑料顶棚隔绝了视线,却仍有食客从蓝红的边缘露出头来。
禾如许家住在六楼,低矮的街灯亮不到她这里来,前些天下了一场雨,空气正干净着,此刻又被喧嚣的夜市浸染了。
她从沙发上爬起来,上到阁楼上去,摸索着开了灯。
顶楼的屋子年岁久了就有些破败,滴滴答答地漏着雨水,父亲之前修过一次,没什么大用。
早起的时候在皴裂的天花板下放了水盆,此刻已经滴答接了大半,禾如许换上新的空盆接上,关了灯捧着盛满水的下楼去了。
把接的雨水倒在浴室水桶里,留作之后的用场还大。大半盆的水让禾如许有些吃力,她摸着墙壁进了自己房间,开门扑到了自己床上。
把手机掏出来摁亮,翻盖合了又开,却仍旧没有接到信息或是电话。
禾如许有些泄气,翻身把脸埋在了枕头里。
怎么还没有打电话来呢?
禾如许有些后悔,只给了那个男生自己的电话号码,没有要到他的,自己甚至连他的名字都没问就走了。
但他好像告诉过自己,禾如许费劲想了一下,发现印象模糊的很,连他姓什么都忘了。
她觉得有些怪异,不知道那个男生的名字是有多生僻,她平日里的记性算是不错,怎的在他这里栽了跟头。
禾如许心里倏忽变得烦乱,她在床上翻滚了几下,爬起来拉开了床头灯,床头一片便落满了橘色暖光。
窗户开了一半,夏夜的晚风正源源不断地熏进来,楼下池塘附近传来蛙鸣阵阵,禾如许踱到窗边靠着。
她的额头鼻尖都浸了汗水出来,禾如许抬手抹了两把,把窗户关上了。
翻出遥控器开了空调,冷风便呼呼输送着,她关了房门,重新趴在了床上。
房间里渐渐变得静谧,窗户玻璃隔绝了楼下的蛙鸣,虽仍有窸窸窣窣的声响进来,却反更显得屋室幽静。
放在床边的手机铃声响起来,禾如许猛的爬起身来去接起,却发现是沈清塘打来提醒她明天要去图书馆继续赶稿。
“不去陈斐那边了吗?我都答应她这个暑假都去奶茶店陪她的。”禾如许有些不解,问着。
“不去了,在那边你根本不会好好写。”
“我哪里没有好好写。”禾如许撑在床面上,对沈清塘的指责感到莫名。
那头沉默下来,一时只剩男生轻声吐纳呼吸,沈清塘沉下心来,意识到自己有些无理取闹。
他有些着急,即便跟着禾如许去了奶茶店,也没能阻止她和叶渠认识。
他张了张嘴,硬着头皮逼自己对禾如许凶道:“反正就是不准去,我已经和陈斐说过了,明天你就和我一起去图书馆。这几天你爸妈说了都很忙,晚上你就跟我到我家吃饭,知道了吗?”
“知道了。”沈清塘难得的话多,今日里不知撞了什么邪,话是连篇累牍地过来,禾如许拗不过他,只能应了声好。
“现在几点了?”沈清塘又问她,声音算是放柔了。
禾如许不觉着他这后来的温柔有多算体贴,她侧身去看床头柜上的时钟,仍撅着嘴不乐。
整点的时针分针摆了个直角出来,现在的是晚上正九点。
“你不会自己看吗?”禾如许不准备如他意地告知时间,这样说着。
“我不是要自己看,我是要你看。”沈清塘在那边笑了声,问她:“生气了?”
“没有。”禾如许答得快,更佐证了她的确是生气了。
“别气了,我明天请你吃饭。”沈清塘靠坐在椅子上,抿嘴笑着:“你要吃什么?”
“我要吃…”禾如许倏地没了气,翻身仰卧着看着天花板,拖长了声音想着回话。
“慢慢想,不着急。”沈清塘把手上的手链解下来,把星月挂饰的尖角磕在自己的指尖,不算痛,却足够带来自己的存在感。银色手链还没有氧化,是他前天问妈妈借了钱才买的。
他想起前生最后一次见到禾如许的时候,女生躺在冰冷的房间里没有了呼吸,即便冷气充溢在各个角落,但禾如许的冰凉的手仿佛更低了几度。
来人以为他是禾如许的丈夫,交了一盒遗物给他。
沈清塘一手仍抓着她,掀开盒盖,有些发乌的手链就这样落到他眼睛里。
他不可自抑地颤抖着手,拿起手链想戴到禾如许的手腕上。
一大圈的银链虚围绕在女生瘦得过分的手腕上,沈清塘睁大了眼睛,泪水从眼眶里银线似地落出来,从胸腔里发出痛苦的嘶鸣。
挂饰的尖角卡进他的指甲缝里,把他从回忆里抽离出来,沈清塘抬手看着手指,皮肤和指甲的连接处红了一片,所幸并没有出血。
电话那头的禾如许仍在思索着,他耐心等着,期望她想的时间越久越好。
天花板上的玻璃灯罩前些天就有些松动的迹象,禾如许往旁边翻了几下远离了,和沈清塘说道:“想不到要吃什么,明天再看吧,清塘,我房间的灯罩好像要坏了,这个要怎么换啊。”
“我可以帮你换。”
“不行。”禾如许想都不想地拒绝道:“哪能让男生随便进我的房间,我自己可以换,你告诉我怎么办就好了。”
“你的灯罩是怎么坏的。”沈清塘没再坚持,只问她道。
“有些松了,我怕它掉下来。”
“那你爬上去把固定的螺丝什么的紧一紧就可以了,你家有梯子的吧。”沈清塘想了想,又改口道:“你还是等叔叔回家再弄吧,太危险了。”
“我还是自己弄吧,我总觉得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掉了,我害怕。”
“叫你让我来弄还不同意。”
“没必要让你帮忙的嘛,我自己可以的。”
沈清塘听了她的话沉默了一会,又硬下了语气:“我明天来帮你修,就这么说定了。”
“说了不用……”
禾如许话说到一半又被打断了,今天的沈清塘莫名的强硬,在那头三令五申叫她不要自己妄动,好似怕她在换灯罩的过程中出什么意外一样。
她被沈清塘的气势唬住了,只好弱弱地应了他。
她随后又和沈清塘扯了一些家常,忽听得他那头有人声喊他,想来是沈阿姨。
沈清塘应了一声,果回头叫她快些去睡。禾如许抬眼看了下闹钟,两根指针之间的角度锐了起来,已经是十点过两分了。
“那我洗澡睡觉了,明天早上我来找你去图书馆。”
“好。”
空调的冷气入夜不知为何凛冽起来,禾如许把温度调高了些,抱着睡衣往浴室走着。
开了卧室门,见着客厅里仍是漆黑一片,父母房间的门开着,便知他们尚没有回来。
想给他们去个电话问问,却又怕打扰到他们,遂只能作罢。
禾如许小跑着进了浴室开了灯,迅捷地把门关上。她拍了拍胸脯,仍旧觉着家里黑漆嘛唔的很是瘆人。
冲澡冲得飞快,穿衣服进房间也是一气呵成,禾如许爬进被子里缩着,又把手机翻开来瞧了瞧。
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未读消息躺在首页,禾如许点进去看着,嘴角翘起一个弧度。
“禾如许,你好,我是17班的叶渠。”
她踌躇了半晌,不知道怎么发才算大方,只好学着他的样子发回去:“叶渠,你好,我是禾如许。”
“这么晚了打扰到你了吗?”
“没有没有。”
“那你明天还去奶茶店吗?去的话我们可以一起。”
“我明天不去了,我要和朋友去图书馆,下次可以吗?”
接着禾如许等了许久,没再收到回音,她觉着挫败,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哪里说错了话。困意渐渐袭来,禾如许抵挡不住,抓着手机沉沉睡去了。
这边夜已经深了,叶渠看着手机上古旧的字体发呆,下午见着了沈清塘让他有些慌乱,他总觉着哪里不一样,却又说不出来。
黑色的树影静立在夜里,叶渠走到阳台上坐着,抬头见着了下弦月。
深紫的夜空里错落了几片星群,一弯弦月割开了夜幕露出它银色的内里。前些天下了场雨,空气正是清新的时候,就连蛙鸣也无几,不知是不是都睡了。
叶渠突然想起来近几日里电视上播报的新闻,附近的几户人家嫌着池塘里的青蛙吵闹,影响他们的孩子学习,联合着投了毒,这几日附近便都寂静下来。
他有些无奈,说不清这是好或不好。
“当然是不好啦,怎么可以毒青蛙?”
脑子里蓦地响起女生的声音,叶渠突然想起那是禾如许。
往日里和她争论过这件事情,两人各执一词,最后竟然落得冷战的地步。他总碍着面子不去找她,最后还是禾如许硬着头皮来道歉。
可她做错什么了呢?叶渠此刻终是理解了她,可惜那时的禾如许已经不在了,而现在的禾如许……
他越发逡巡着不安,看着禾如许发给他的消息,扶额倒在躺椅上叹息。
唉,沈清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