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WOLF KID--03

正文 WOLF KID--03

「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当我在注视窗外的雨天景色时,日高女士的声音已经出现在我身后。

我转过身微笑的和她点点头表示见面是种荣幸。日高女士的模样和自己想像的差距不远,留着法国诗人般的银白色大卷头,脸上的皱纹已经诚实地告诉他人年纪般,脖子上还挂着一付老花眼镜。如果她没有穿着那麽正式白色裤装晨礼服,而是穿一般墨绿色工作服的话,我可能也会把她当作患者来看待。

「山区的天气变化很大哪,就连早晚的温差也是。」日高女士示意着要我坐下来,然后提起茶壶为我注了八分满的红茶。

「很抱歉挑您百忙之中打扰。」

「你觉得我会很忙吗?」她一边笑着一边用手遮住露出的牙齿,这个举动给人感觉像是非常有教养似的。

「嗯……老实说我也不是很清楚。毕竟各行各业有它的难处,不是身在那个环境下的话,就像黑夜中拿着猎枪抓兔子一样,会在不经意的状况伤害到别人也说不定。」我说然后啜饮了红茶。

「既然选择了这种工作,我早已经对别人所谓的误解释怀了。所以我可以跟你诚实地说,我现在的工作实质上真的很轻松,只要开开口与政商名流聊聊天或是与患者家属见见面之类的,其馀管理的事务都是你所看到的优秀干部去做,真正疲累的人是他们而不是我。」

「优秀的干部也不是平白无故无中生有,我想主要的是有日高馆长这种有责任心的人领导出来,后续的工作才能无所忧心。」

「听起来很奉承的一句话,但是却格外地中听。」她说。「我想这是为了后续的谈话铺陈的吧?」

我笑着点点头。「有个问题非常冒昧的请教你一下,是关于你与真由里的关系是……?」

「就大家的认知我是真由里的母亲,但正确来说我只是个兼护人。那孩子是一个亲戚出了事故后才接来我这里照顾,当时的年纪差不多才八岁左右。」

「事故?具体来说是哪种呢?」

「家用瓦斯事故。很遗憾,想到这种也很难过,因为那种气体会在人们不知不觉吸入中而发挥毒性,就算一开始就闻得到这气体中附加的硫醇气味,但却往往因为觉得微不足道而不去管,等发现以后已经来不及了。人脑因此急性一氧化碳中毒且无法即时清醒逃离,所以她的双亲和家人都在那场事故中丧生。」

「我很抱歉让你想到那不好的回忆……」我说。

「没关系,别在意这件事。而且我已经说过『对以前和现在的事都一一释怀』,所以没必要为此产生一丝的罪恶感。不过有一点请你遵守着,就是别和真由里那孩子提到这件事,因为她是那个事故中唯一存活下来的人,我不想让她难过。」

「我会记住的,谢谢。」

「接下来我们来谈点你所想要谈的正事吧。」她又提起茶壶准备替我倒茶,我摇头表示喝不下了。

「据我的上司给我的说法,有关真由里写作的事情你是表达赞同的意思,应该没有任何问题吧?比如说会不会影响到课业的进度还是生活作息之类的?」

「这点请不用担心。真由里目前是处于在家自学的状况,如果她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我会全力支持的……毕竟那孩子非常排斥上学这件事。」日高女士吐了一口气,似乎也对真由里不喜欢上学的事烦恼着。然后接着说:「我想都是因为『SB』的关系啊。」

「你是指School bullying吗?」

「是啊。」

「啊啊,那可真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我假装摇头装出无法置信般的表情说着。

「我想你也注意到真由里和一般孩子与众不同,越是特别的个体,越容易在团体生活中被人讨厌。我们都是经历过那时期的学生时代,你应该也是感同身受吧?」

我点点头,放下了空茶杯。

「所以我也希望和贵公司合作的途中,如果真由里有什麽任性的行为,请多加的包容一下,若是她有无法处理的事物就来找我或是那位接待你的莲华小姐,我们都很乐意帮忙的。」

「了解了。」我双手合掌地拍了一下,「对了,有关之后协助真由里写作上的支援,可以在这里住上一个月吗?就算支付借宿的费用也没关系,我只是不想每天浪费两个小时的时间来回奔波着,毕竟这会影响到出版时程,不知道这个请求能不能得到你的淮许。」

「唉呀?你的上司并没有跟我提到这件事情,所以我这边……」日高女士非常为难似的表情。

「啊!真的很对不起,突然这麽唐突地说,如果这里有什麽不方便借宿的话,我也可以在山脚下租间旅馆,请不用担心。」

「……是这样的,因为待会我有个会议要开,我会请莲华小姐那边帮你协调看看有没有空置较完善的房间。不过就我的印象,最近的患者好像达到的编制……要是没办法符合你的期待的话,在这里跟你说声抱歉。」

之后她走到柜台和莲华小姐说了些话后又走了回来,对我说她差不多要去开会了,不好意思没有尽到主人的招待之意。然后说莲华小姐那边处理好之后就会回来告知,要我在这里稍待片刻就随即离开了这里。

我坐在椅子上感觉到疲倦,所以站了起来走到窗前看着渐小的雨势,那台Volkswagen的Golf汽车从我的眼前呼啸而过,我想那应该就是日高女士所驾驶的。但不得不说在这院区里开那麽快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啊。

在等了一阵子还不见莲华小姐过来,我索性走向柜台和那位女性服务员说可不可以阅读一下这边的书。她微笑地说好啊,随便你看没关系。所以我就在书柜上胡乱地挑了玛格丽特.米切尔的《Gone with the Wind》回到沙发上坐下,而桌上的茶壶也重新沏过般的冒着阵阵白烟。我向那位服务周到的小姐道了谢,然后坐下来看了快一个小时的书,莲华小姐才撑着白底黑边的雨伞停在这栋建筑物的玻璃大门前,我将书阖上看着她细腻地在外头甩了甩伞上的雨水才安心地放到伞架上。

「协调上出了些问题,让你久等了。」她走了过来轻叹了一口气说,然后拍掉肩膀上的细小雨珠后坐了下来跷着腿。「很抱歉有些病患家属指定要让自己家人较清静些,所以无法退让地腾出空房给你。」

「没关系,我可以在山脚下租间小套房。」我说。

「其实不用那麽地麻烦。如果不嫌弃的话,我这个资深行政人员住的宿舍是有客厅的布置,那边还有一个坐起来不怎麽舒服的塑胶沙发,你可以睡在那里。而且我是和真由里住在一起的缘故,这对你的工作来说算是一举两得的地方。」

「我怎麽可能嫌弃。只是一个男人和两个女人同住在宿舍里,不会被别人说些什麽闲话吗?」

「你是说住在疗养院的人们吗?开玩笑的吧?」她吃惊地看着我,还露出了稍微不整齐的牙齿。

莲华小姐说的也是事实,因为待在这里的人都是因为精神疾病进来,如果有那种男女之间想法的人,早就离开了这个地方。我点点头接着又问:「真的不会造成你的不便吗?」

「不便是什麽意思?难道你会对我这个已经三十八岁的欧巴桑发生了勃起的生理反应吗?」她习惯性的从上衣口袋准备拿菸出来,但是发现还在室内之后又收手回去。

「当然不是啊!」我笑了出来。「而且真由里有同意吗?」

「你说她啊?一听到我这个提议后她高兴的不得了,还说立刻要过来接你过去。坦白说第一次看到那孩子露出这麽快乐地表情,我想你是头一个案例呦。」

「既然如此,我就在你们那里打扰一阵子了。」

「……等等。应该不是今天立刻就要住进来吧?」

「今天?没有、没有,这太赶了,而且不合乎礼节。」我挥挥手否决着。「我来这里只是先和日高女士见面聊聊而已,说是要住在这里也是刚才想到的,而且我连行李都还没有准备好,可能两、三天后才会住进来吧。」

「那真是太好了。至少我们还来得及整理一下房间。」她像是松了口气般。

「不用太见外。」

「你总不想看到满屋子都是穿过的内裤胸罩和卫生棉乱丢的画面吧?」

「真的吗?」我吃惊地看着她。

「假的啦!就算我和真由里再怎麽随便也不至于乱丢那些东西。只是我们也要稍微打扫一下,总不能让客人坐在垃圾山上连地板温度也感受不到吧?」

我笑笑地点点头,直觉得莲华小姐意外地好相处,也对她产生了好感。「那今天先聊到这里了,我先回去准备东西顺便和上司报告一下。」我拿了小说站了起来准备放回架上,她却说书啊茶具那些她再收拾就好,毕竟今天我是以客人身份造访这里。

「你在看《乱世佳人》的原着小说啊?看到哪了?」莲华小姐从我手中接过那本已经泛黄的小说仔细地翻转看着封面和封底。

「Scarlett O'Hara撒谎骗了自己妹妹未婚夫的那一段。老实说这本我看了三遍,高中时期看了一次,服役时期又看了一次然后加上这次因绿际会下。怎麽了?莲华小姐也喜欢阅读小说吗?」

「……看来当你入住这里以后,我们会有很多话题可以聊喔。」她微笑地说。

之后莲华小姐为我撑伞到车内,我摇下车窗跟她道谢,并问她需不需从都市那里带些什麽礼物过来。她只说如果可以的话,就兰姆酒跟最新的文学小说就可以了。我回答这当然没什麽问题后,在窗户卷上去前她又敲了一次车门,所以我又摇了下来。

「真由里喜欢甜食,但是日高女土不允许她吃这些东西,我这样的表达你应该懂那个意思了吧?」

我点点头。

「还有,以后就叫我莲华姐就好,加个称谓反而显得老气许多。」

我再度点头,浅浅微笑之后便离开这里。

***

开车的时候总会突然出现那种曾经看过的近似感,有时候很难去解释那到底是不是人类真的有预知地能力。就在前方三叉路的交通号志亮起红灯时,我抬头看着上面的路标,上面的绿底白字的漆料已经剥落了一大片面积,而且还像是受到台风摧残般地折弯了约十五度左右。

五年前的印象中,这条偏僻的省道路线是第一次行驶。不过以整体来说,平整的柏油路根本没有人烟经过才这样完全地保持着,而且就柏油的颜色也不难发现到这是里是尚未开通的路段。

但是又好像有来过这里似的。

我指的不是眼前现代化景色,而是记忆中那茂盛的杂草布满了这里,以三叉路段分界点的坡道算起,然后从右手边斜坡绵延至左手边的山脚下都是一大片森林,只是现在人事已全非了。就在思考的时候绿灯的号志亮了起来,我无视右边道路施工的警告标志,转个方向盘笔直开往山上去。如果我印象中没有记错的话,坡顶上会有一户别墅人家,那是我曾经在那借宿的地方,也就是《沉山》的架构中最初的原点。但现在我却在半山腰的地方被施工的阻绝物挡住去路,不过那些阻绝物的中间还有一点缝隙可以让人钻进去,所以我将车停好打算之后就用徒步走着。

当我从缝隙中爬出来的时候,天空的雨势又渐渐变大了。真该死,我竟然忘记后车厢有支轻便携带型折叠雨伞,但是看到身上满身都是刚才造成的泥渍,想想就算全身湿透也无所谓了,我只好继续往前走着。眼前的道路被挖了一大块起来,而且还裸露出应该埋在土里面钢质排水管线。看着全新的柏油路面又接二连三的施工然后填补之后再弄个建案开挖,这样反反复复地做到工程上的贪污却无人监督,我只能无奈的摇摇头。

雨越下越大,我的脚步却艰难地漫步在这些被滥挖的黄土和碎石之中,想加快点移动速度却又无能为力。快到山顶的时候可以发现前方的道路被茂盛杂草掩盖掉,不晓得是市府经费仅能开发到这里,还是在因为钱未到承包商手上就从中被剥削光了,完完全全地让兴建到一半的道路荒废到杂草丛生的情况出现。我用双手撑开了那比人还高的芒草堆,才能看到被埋没在里面的人行步道。沿着那条路走了约十分钟,抬头已可以看见那外观已经破烂不堪废弃别墅耸立在不远处,当我走进一点检视是否还有人烟居住的迹象时,我感受到野狗般的目光从草堆里射了出来,像是在监视我的一举一动。

我慢慢移动脚步然后捡了地上生锈变形的铁棍起来,然后用力的敲打建筑物的墙壁来制造声响吓跑这群饥饿的动物。没多久就听到草丛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并牵引着盲草的波动逃离这里,我才安心松了一口气的扔掉棍子。

我会来到这个杳无人烟的地方也不是偶然一时兴起的想法,只是想找机会来谢谢当初住在这里的一对夫妇借我住宿了一个礼拜,让我搜寻灵感和风景的拍摄,顺利的让那本《沉山》绝处逢生的一大转折。虽然出版之后没有很顺利,不过也间接地开启了我自由写作的契机。但现在看来,这里已经人去楼空了。毕竟这里没什麽观光景点的规划,就连那条备受期待联外道路都被贪污的政客和承包商摧毁了这里振兴观光的机会,年轻人口的外移而导致无人想来这里深耕发展,所以现在非常的冷清啊。

我推开了那已经腐朽到不行的木门走进屋里。虽然现在是白天,但因为天侯不佳的缘故,所以里面非常地昏暗,非要拿出手机照明才看得到路。而且里面潮湿且充满霉味,让我这个有过敏鼻炎的人非常的头痛难受,所以我一边掩住口鼻一边小心翼翼的移动着。里面除了一堆碎玻璃外,就只剩下满目疮痍的家俱。

此刻让我不解的是眼前的景象,很多不知真伪的壁画和瓷器并没有带走,就这样放在原位上任由它自生自灭似的。不晓得是搬家太过匆促还是把这里当成度假的地方,也有可能是之后发生了些事情所以放置不管,总之这些人情事理不是局外人可以插手的。我走到往二楼的木造阶梯前停了下来,因为眼前的材质阶段腐烂到一个极致,很有可能在踩到一半的时候断裂导致受伤,所以我非常小心试踩了几下后才跨出一步,花了许久时间才走到二楼。这里的窗户似乎是完好无缺,昏暗到必须拿灯光照过一遍才能动作,但就在不远的地方看到微小的光线倒印在地板上,我想那里的位置就是刚才在外面看到的窗户方向,以五年前的记忆来说,那是由下而上开启的设计方式。我走过去试着打开窗户,却因为年久未用,里面的滚轮像是被灰尘卡住般难以推动,我使尽地出力才开启了一半,就怕再这样下去会把这扇窗户拆掉,所以只好放弃了。

我从那半开的窗户探头出去,眼前看到的景色不知道该用什麽形容词来解释它的美,正在下雨的山区有种女性朦胧的神秘感,能见度虽然不远山景却尽收眼底。就在准备用手机再度拍下这里的美景的时候,我看到了那家疗养院,以这种距离和天侯状况看得到并不稀奇,而是记忆中的五年前短暂地住在这里却不曾看过那边的建筑物,且这样就与莲华小姐曾经离去又回来院所的说法有所出入。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山坡地开垦和山老鼠的破坏造成的地貌改变,毕竟我不是每一分一秒都待在这里的当地人,所以我也没有打算追根究底。

再离开这里之前,我朝建筑物拍了几张照记念。而雨也在这个时候渐歇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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