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陆斯回出狱前两周。
老陈总说:“监狱的阳光和空气像装在了塑料袋儿里,虽看起来跟监狱外没什么差别,但把头套在袋子里的人,总是怕闷死的。”
就如这三年陆斯回劳改时,明明有无数次烈日当空,他却没一次觉得阳光刺眼过,即使仰头直视。
在里面待着,平日里日子似乎过得也不慢,一周工作五天休两天,工作日白天主要劳动改造,也安排着各种课程。陆斯回进来三年,经历的工种不少,比如去农场耕地,造木厂加工木材,或者帮玩具厂缝毛绒玩偶等量大但不怎么需要技术的工作。休息日活动时间较多,监狱里设有图书馆,也有运动场,服刑人员各自安排活动打发时间。
可是每次收到信的那一天,陆斯回会感到日子变得格外漫长,这一天长到埋头挖六方土量,割300块木材,缝100只毛绒公仔,时间都挪不完,一秒像一年。
久了监狱里的人也都知道了,陆斯回发疯工作的那天,必是收到来信了。
因为信的纸张、上面的墨迹、挚友叶轻鹤写下的字字句句都来自这高墙之外。
这些信是陆斯回与外界唯一的触碰,从中能嗅到围墙外的自由,自然颇感日时难捱。
根据规定只有亲属才能探视,叶轻鹤和陆斯回这三年只能通过写信来交流。虽然服刑人员的信件都需审核,检查信里的内容是否符合主流价值观,寄来寄出会慢些,但并不妨碍陆斯回知道一切他应该知道的事。
陆斯回又看了一遍叶轻鹤最后的来信,除了讲出狱那天必会来井和接他等事,信的最后还写到了一件事。
轻鹤告诉他,他们之前提到过的,那个三年前救他的女人,最近在办宠物诊所门店退租等事宜。值得注意的是,她报名参加了电视台这次的招聘并通过了笔试,看来要跨入新闻界。她现在人应该还在井和。
陆斯回想起他刚入狱时,在信中告知叶轻鹤出车祸那晚有人为自己做了应急处理,大致描述了那个女人的长相,并提及她称林白露姑姑,暗示轻鹤帮他查这个女人的信息。
于是,他在下一封来信中,知道了她的名字。
她叫林漫。
陆斯回收回思绪,在空白的信纸上写下回信。
“叶主播,有您的电话。”因为来电显示的名称是“非常重要”四个字,工作人员便将手机拿给叶轻鹤。
10分钟后就要录制新的新闻栏目的宣传片。但叶轻鹤看到来电显示后,还是与身旁的工作人员说了句“马上回来”,然后接起电话下楼出了电视台。
来电话的是邮政送信员,叶轻鹤拿到信后进了电梯拆信,出电梯门时差点儿与正要进门的钟客行撞上。
“走路还看字!我这一把老骨头哪天稍不当心,还要叫你们给撞散喽!”
叶轻鹤听声立即抬头,这才看到他的老师钟客行。他振动了下手中的信纸,深吸一口气,说:“师傅,这三年总算熬到了头。”
“斯回的来信?”
钟客行闻言登时一脚从电梯间跨出,叶轻鹤将信纸递给他,只见陆斯回写道:
「出狱之日不必前来井和,我受人之托需忠人之事,待事情办完,南城相见。」
陆斯回的字迹遒劲有力,力透纸背,最后一笔甚至划破了纸张。南城相见这四个字让人真切地感受到出狱之日近在咫尺。回信只有简短的一句话,因为再也不用担忧纸短,隐痛却长。
钟客行投身新闻事业四十余年,研精覃思,德隆望尊且获奖无数,是新闻届的泰斗。陆斯回与叶轻鹤从大学起师从于他,钟老惜才,对他这两个爱徒甚是疼惜。
将信上的话反复看了两三遍,钟客行把信还给叶轻鹤,仰头大笑,“待斯回归时,必将共醉于天明!”
说完踏入电梯间,直至电梯门关住才转身,只为掩去他因想到陆斯回受的屈与辱,眼底所生的悲痛。只有他们知晓,曾经的陆斯回是那般璀璨,那般光采溢目。
望着关闭的电梯门,叶轻鹤将信折好,提了口气继续回去工作,他要录制的是南城四台推出的【新闻追踪】这一网络栏目的最新宣传片。
时代变更疾如旋踵,当人们还在争论纸媒是否会因为电视媒体而日薄西山的时候,在短短几年间移动互联网就已经渗透入生活中的每个角落。
2013年手机移动端的流量首次超过电脑,意味着人们希望随时随地都能接收到大量的、最新的资讯,同时对于娱乐内容的迫切需求也激发了大批自媒体平台的出现,新媒体时代彻底到来。
电视收视率大幅下降让南城各家电视台岌岌可危,必须变革求新,于是南城四台下的网络部于去年底策划了【新闻追踪】这一项目。项目的灵感来源于制片人金薇接到的一通电话,打电话的那位观众,很想了解他们电视台曾播报过的一则新闻的后续情况。这让金薇意识到,报道事件的发生固然重要,但观众想要知道的“新闻结局”也不容小觑。
于是该项目分为【突发新闻】与报道事件最新进展的【新闻追踪】两大板块,将跟进热点新闻的平台转战至网媒。在经历了项目策划、可行性分析、筹备、招聘新闻调查员等步骤后,项目计划于2月中旬登陆南城用户量最大的社交平台——速说。
创办速说这一软件的企业为盛世科技,是盛世尧打造的商业帝国下的一个小分支。
郑欲森从盛世尧的办公室出来,走在走廊时,与一男人擦肩而过,只是打了个照面儿,那个男人就给人一种很不相容的感觉。气质看起来清清冷冷,可眉目间却又隐隐露出浓烈的狠戾。
办公室门打开,坐在办公桌后的盛世尧便看似亲切地开口道:“雁辞来了啊。”
周雁辞继续往前走了几步,在离办公桌前一个适当的距离站定。
“进来的时候应该恰巧碰到了一人吧?”盛世尧向后倚靠了下椅背,“那人叫郑欲森,是二台的新闻制片人,以后你们二人有的碰面。”
周雁辞没什么印象,他走路一向目不斜视,只隐约感到有个人从自己身旁经过了。周雁辞看到盛世尧拿出一张照片放在了桌子上,推到他前方说:“叫你来也为的不是什么大事。”
“这个人叫陆斯回,也是搞新闻的,3年前进去了,明天出狱。”盛世尧手里夹着一根雪茄一下一下磕着桌面。
周雁辞拿起照片,三年前他不在南城,被派往国外,直到去年才回来。
“需要做什么?”周雁辞问。
“今时不同往日了,有了这么个东西。”盛世尧拿起桌子上的手机慢慢说道:“本来一小团面团的事,就能发酵成一大块儿面包。这面包好与坏不得全靠媒体引导吗?”
“从监狱里出来的人很难再踏入媒体行业。”周雁辞翻转了两下手里的照片。
“你不了解这个人,他总会找到出路。”盛世尧哼笑一声,“雁辞啊,你知道这世界上哪种人最让人忌惮吗?”
“不怕那才华横溢的人,也不怕有手腕工于心计的,最怕的,是那心中有仇恨的人。”盛世尧自问自答,盯着周雁辞的面目表情观察着。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周雁辞当然明白盛世尧今日叫他来,不是为了这个叫陆斯回的人,这老狐狸绕这么大一圈,其实是为了把话说给他听,来试探他一二。
“听人言心中有恨的人,活得累也活不长。”周雁辞玩笑着道:“在国外碰见一巫师,说我最少也能活到古稀。”
“哦?”盛世尧闻言大笑了几声,“国外的巫师准吗?哪天带你去咱们南山上拜拜,可知天命。”
“知天命远不如认清自己什么位置重要。”周雁辞把身段放得更低。
看到了他的态度,盛世尧这才将手中的雪茄点燃,吐出一口烟雾说:“你也不需要做什么,拨一部分钱投到二台就好,我们盛世总要支持新闻业发展的嘛。再派人盯着点这个人,改天我送他份大礼。”
“好。”周雁辞微微颔首,摩挲着手里的照片。
“光顾着说话了,坐。”盛世尧佯装现在才意识到他一直站着,指了指沙发。
“不必了,您没其他事要交待的话,我就先告辞了,还有个会。”
隔了约半分钟的静默,盛世尧用力嘬了一口烟,摆了下手道:“去吧。”
周雁辞转身快走到门口时,又听到盛世尧叫住自己,声音干哑,“雁辞,你跟了我几年了?”
他停下脚步,回头望着隔着烟雾的盛世尧道:“不记得了。”
乍然咳嗽声不断,盛世尧将手里的雪茄掐灭,他近年来身体欠安,又或是年纪大了,愁绪满怀,几乎像是叹息着说:“不记得好啊,记得就显得生分了。下次去看你爸妈的时候,记得替我上柱香。”
周雁辞弯腰示意了下,出了办公室。
强子一看到周雁辞从公司里出来后,立刻为他开车门,见他面色凝重便问,“大哥,出什么事儿了?”
周雁辞上车后,将照片拿给强子,“查一查这个人三年前干了什么,和盛家有什么过节,越详细越好。”
“明白。”强子接过用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发给了手底下的兄弟。
“大哥,盛老爷不会真听信了那风言风语吧?还没完了一直针对你,都怪那些八婆造谣的嘴!”强子开着车愤愤地骂了句。
南城路旁的松柏苍翠繁茂,周雁辞看向车窗外的目光变得遥远,从他7岁那年被亲人抛弃的那天算起,他跟着盛世尧25年了,他怎么会记不清呢?
去年底,他从国外回来,陆续掌管了盛世许多产业,惹人眼红遭人嫉恨,圈子里便有了这么一种说法,传他母亲是被盛世尧逼死的。
他信吗?
可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
笼罩着夜晚的黑一层一层消退,陆斯回枕着自己交叉的双手,躺在硬板床上,盯着牢房上方那扇唯一的窗口,终于等到第一缕光透了进来。
“7017!”
“到!”
“服刑时间已到,准备出狱!”
“呜喔——”监狱牢房里的其他人开始起哄,边喊边从铁栏中伸出手甩着卫生纸或毛巾。
狱警也就用警棍敲了两下铁门意思了意思,陆斯回除了刚进来的时候打过一架,三年都没惹过什么事。不过那一架也让所有人知道他下手狠,不是什么善茬,再加上人文化水平高,监狱那帮老油子完成小组作业都有求于他,所以他挺得民心。现在这些人起哄也算是欢送他一表现吧。
“记得帮我看眼老婆孩子。”出牢房前,老陈握住他的胳膊道。
“放心,会给你写信。”陆斯回承诺了就一定会做到,他拍了拍老陈的肩膀侧,说,“走了。”
进来里面的人若往后还想出去好好活,基本全靠一口气儿吊着,有的人是为了出去东山再起挽回名声,有的人为了钱财,老陈那样的是为了妻子儿女。
而吊着陆斯回活下去的这口气,是复仇二字。
陆斯回脱下囚服,换上了进来时穿的衣服,上衣是件秋季款的黑色卫衣,现在穿实在不合时节。他在出狱人员信息表上签下姓名后,警察拿给他剩下的东西,不多就四样:钱包、手表、笔、还有那只断了的银手镯。
陆斯回瞧了两眼那只银手镯,边戴手表边问对面的女警察,“井和广场离这儿远吗?”
“挺远的,坐车也得一个多小时吧。”女警察因为他相貌出众还多观察了下,又核对了一遍信息后道:“可以了,你能走了。”
“好。”陆斯回拿起东西往外走。
“诶,你的笔还没拿呢!”警察叫住他。
陆斯回顿住,语气平淡无痕,“哦,忘了。”
他折返回来,拿起桌子上被遗忘的那支钢笔,没任何怜惜地扔进了垃圾桶。
迈出监狱大门的那一刻,陆斯回的眉宇间三年来第一次感受到了阳光带来的刺痛,他扬起头,青空澄澈,白光灼灼,此刻重获了自由。
都讲究出监狱的时候,不能回头看,他却偏偏回头认真看了几眼,这个自己待了三年的地方。监狱厚重的大铁门早被烈日晒得鼓起了铁皮,甚至还能嗅到那股子锈味。
“喂,没听过出来不能回头看?”
“你一警察也迷信?”陆斯回刚出来时就看到了邢亮站在不远处,他三年前负责自己的案子。
“警察不警察的,活久了连鬼都信。”邢亮拆开那种廉价的软包装烟,拿出一根叼嘴里,又递给他一根。
“出狱都没人迎?”邢亮点烟点了两三次都点不着,低声咒骂了一句,“妈的。”
陆斯回瞧他费劲,皱着眉一把拿过他的打火机,背着风点着。
邢亮吸了一口,烟便宜,味道冲得他咳了两声:“上车!”
“不顺路。”陆斯回说着环视了一圈空荡的周围。
“你去哪儿我送你,这能打着车?阎王都不来这儿做生意!”
上车后,邢亮扒拉开车上乱七八糟的废塑料瓶,又问,“你不回南城去哪儿?”
“景怀街323号。”陆斯回报出老陈告诉自己的地址。
邢亮按了半天导航,边按边骂,“那盛老王八蛋三年前又是利用南城监狱翻修把你弄井和,又是安排车祸,今天倒是没派人来露脸。”
“他估计是巴不得你忘了他,做他的青天白日梦!”
......
“怎么不抽?戒了?”邢亮指了下他拿在手里的烟。
“没。”
陆斯回点着手里的烟,正要吸却想起他妹曾劝他少抽些烟,让他对自己身体好点。可他的胸口忽然像被扯了一下,扯得生疼,随即直接用手捻灭了烟,指腹传来灼痛感。
一路上邢亮在旁边骂骂咧咧,吵得要命,而陆斯回只是望着车窗外一言不发,直到邢亮问他,“你针对盛世尧有什么计划没?”
邢亮问完话车内还是寂静无声,他胡乱地挠了挠后脑勺,“问你话呢!有没有关于证明你清白的计划?你能不能吭个声?”
车窗开着,风和干燥的尘土一股脑儿往里灌,邢亮边开车边不断扭头看向陆斯回,只见陆斯回将手中的烟用力捻捏折,不屑地问道:“邢警官,你们警察是不是过于好当了些?”
“清白要靠自证,公民养你们这些警察吃干饭?”他手里漏出的深棕色烟草被风吹散,“你说三年前那场车祸是盛世尧安排的,证据呢?”
听到质问声,邢亮握着方向盘的手更紧了,嘴唇下抿,咽了一口唾沫,“我确实调查过了,当年肇事的货车司机就是盛世集团下的员工。”
“有什么用?和盛世尧没直接关系就一点用都没有。”陆斯回声音的温度机械而冰冷,“如果三年前不是有人及时救了我,我就死了。你们一句调查过了,就能交待得了?”
“你说得对!不能。”呲呲的刹车时随着话语声响起。
邢亮踩了刹车把车停到路旁,将烟头用力捻灭,声音沙哑,“这三年我没睡过一个安生觉,想过几万遍如果你出事儿的时候我能早到一步多好,也一直在想要是当时我哪怕像现在一样是个队长,有点调查的权力,案子是不是也会有转机?”
他深陷的眼眶变得猩红,情绪激动,唾沫星子横飞,“这三年我一直在盯着盛世尧一家,可还是没有办法找到他犯罪的证据。我讲这些不是为了卖惨,是想告诉你,我这个警察当的就是他妈的这么窝囊!”
“我证明不了他有罪,也证明不了你无罪!”邢亮嘴角处挂着的绝望感让整张脸看起来都有些病态,在几秒间又猝然像泄了气的皮球,他两手狠力揉了揉自己坍塌的脸,哀声说,“我没有办法…”
其实,很多时候大家都在探寻一个发泄口罢了,陆斯回知道邢亮心里的内疚像一座移不走的大山。在刑亮能力范围内他能做的已经都做过了,不欠自己什么,毫无疑问他是个好警察。
然而,刑亮情感的发泄口能在陆斯回这里,可他的出口,又能在哪里呢?
沉默片刻后,陆斯回憎恶自己的情绪被轻易牵动,冷眼看向道路前方,开口道:“开车。”
又上了路,路上变得安宁多了,到了目的地邢亮还问他有没有钱,要不要直接等他出来一起回南城之类的问题,陆斯回没理他那些废话。
下车后,本想直接走掉,却自我拉扯,陆斯回无奈地呼出一口气,胳膊搭在车门上弯下腰对坐在车里的邢亮说:“把你心里对我的自责,惭愧收起来,操心到别的案子上比什么都强。”
“关于清白,从郑欲森开始,我自有安排。”陆斯回说完碰上车门往前走。
“有计划就行,有什么我能帮到忙的尽管开口!”邢亮通过开着的车窗,冲着他离开的背影喊道。
过了马路,陆斯回在附近的超市买了个果篮还有俩礼盒,找到了老陈他家,一栋外表看起来已经十分破旧的五层楼房。敲门前他犹豫了几秒,老陈入狱后她妻子前几年每月都来探视,后来却再没来过,只写信。
同牢房的人都说老陈他老婆肯定是和别人搭伙过日子跑了,还说他不值当,因为老陈当年进局子的原因是,他把强奸他老婆的那个畜生杀了。
敲了四五下后,一个面容憔悴的女人才开门,半掩着站在门后问,“你找谁?”
“请问你是陈国华的妻子吗?陆斯回问。
“我是,你是...?”那女人面露疑惑。
“我和陈哥在监狱里认识的,他托我来看看你和孩子。”
陆斯回刚说完就听到一个含糊不清喊叫的男声,紧接着女人瞧了一眼声音的方向后赶忙说:“你快进来。”
房子老旧,陆斯回进门的时候还需要弯下腰,刚进来手上的东西就被一青年抢了过去,可那青年的行为举止完全像个六七岁大的孩子。
“不好意思啊...陈义前几年不小心从高处摔了下来,摔着脑袋了。”陈妻说着眼睛就红了,想要拽回孩子手里的东西还给他。
“让他吃吧,就是给你们买的。”陆斯回看着大喊大叫的陈义说。
陈妻松手,陈义马上抱紧果篮钻到了房间角落。
“你快坐,我给你倒杯水。”陈妻擦了把眼泪去了厨房。
陆斯回坐在沙发上,环顾着这个没任何值钱东西的、狭小又残败的家。他又望向蹲在角落里,眼神警觉的陈义,自然明白陈妻后来为何没去探视老陈,只写信了。
陈妻将水递给他,局促不安地坐在了他对面的凳子,磕绊地问,“老陈...他还好吗?”
“身体挺好,一直都很牵挂你和孩子。”陆斯回道。
陈妻的眼泪倏地往下掉,“他肯定觉得我不等他了,跟人跑了吧?”
“没有。”陆斯回握着水杯说:“他只是放心不下你。”
陈妻一张口,情绪便更控制不住了,“我不是不去看他,是孩子摔傻了一刻都离不开人...我不敢告诉他,他为了我杀了人,把孩子交给我,我也没能照顾好。”
“是我对不起他、是我对不起他啊!”陈妻止不住地啜泣。
长久而压抑的悲伤迸发,能做的似乎只剩流泪了。
“一个人带孩子生活艰难,陈哥爱你,知道了也不会想要责怪你。”陆斯回没想说安慰的话,只是说了实话,“他在里面跟我讲过你们怎么相识的,怎么相爱的,什么时候有陈义的。”
“他说这辈子浪费了太多时间,你受了太多苦,下辈子要早早找到你,保护好你。”陆斯回平静地转述,水杯里的水逐渐变得温吞。
陈妻听到这里,哭着却又笑了出来,笑着却又哭得更厉害了。
一旁的陈义看到母亲流泪,却吃着手里的香蕉乐呵呵地大笑,那时陆斯回才感到踩在脚下的地真正的实了,也真正重新回到了这个世界,因为他正亲眼目睹着尘世疾苦。
那天下午他没有一丝觉得陈妻的哭声惹人烦,他只是安静地坐那里,只有一缕阳光的逼仄房间里,看着她流泪,听着她诉说。
天知道,他有无数次都想像她一样,没日没夜地流泪,整晚整晚地痛哭,撕心裂肺地号泣。
可是,他却流不出一滴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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