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清丹峰。
入夜。
伏风华掀开床榻上的被子，看见一只明明已经重生了，但还是要装成无辜小可爱的黑心团子趴在自己的床上。
这已经是他不知道第几次把赵子矜从床上拎出来了。
“师父，我一个人睡觉睡不着。”赵子矜抱着他的小抱枕，可怜巴巴地揪着伏风华的袖子。
心里想的却是这人自从听见自己的名字之后，态度就变得有些古怪了，虽然依旧是温柔和蔼，无微不至地安排好了赵子矜在丹峰上的生活，但伏风华的温柔里总是带着些疏离，像是隔着一层什么。
这让赵子矜有些不高兴。
“师父。”他愈发地孩子气，“你陪我睡好不好呀？”
伏风华对他幼童身体里有个什么东西心知肚明，那本书里的男主对待敌人手段极其残忍，尤其喜欢重点打击各种“师父”。
深黑的瞳仁底部映出伏风华拧着眉的模样，向来温柔平缓的面容中间多出一道愁纹。
赵子矜不知为何莫名地有些不喜，想要将那道愁纹抹开：“师父......我还是自己一个人睡吧。”孩童瘦小的躯体耷拉着双肩，显得格外可怜。
伏风华本能地有些于心不忍，可转念一想他体内的是个极会做戏的成年人，不由又有些膈应，但他还是蹲下来，与赵子矜平平对视：“师父总不能陪你一辈子的，我能教你的不多，独立是最重要的一件。”
他在演戏。
赵子矜的眸色暗了又暗。
只可惜这人不知道该怎么演戏。
他紧张的时候手指总是喜欢抓点什么，或者干脆藏在袖子里。
到底为什么要骗自己呢？
难道自己表演得不像个真正的小孩子吗？
赵子矜对自己磨炼了几千年的演技很有自信，他躺在床上的时候不停地思考这个问题，一道灵光从脑中闪过：难道他能看出自己是重生之人？
越想越可疑。
虚渺大世界的能人异士不算稀少。
或许伏风华能藉由一个人的名字，看出来写什么呢？
赵子矜决定先不揭破这些，选择了按兵不动。
接下来的这段日子里各自心怀鬼胎的两师徒相安无事，在赵子矜转变了态度不再这么粘人装乖之后，伏风华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态放松了许多，提笔给伏心远去信说自己终于收了一个徒弟，放下笔，赵子矜跑进来。
“师父，这一节我看的不太懂。”他手里拿着伏风华自己编写的一个初级丹方，请教的表情很是认真。
伏风华把他招到跟前，一一指着上边的文字仔细解释给赵子矜听。
赵子矜盯着他一张一合的浅色双唇，有些失神。
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师父”。
温柔，亲和，不会像使唤猪狗一样使唤自己，即使看出了自己身上的异常也并不多言，除去那一层若有若无，令人生厌的隔阂以外，伏风华待自己的态度已经没有其他可以指谪的地方。
赵子矜其实只是身体的修炼仍然跟不上，而他的神魂却是保留在了前世合体期的强度，虽然不能调动合体期的神魂力量，但也比普通的元婴期要强上不少，甚至可以与分神期修士持平。
他很好奇伏风华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但又怕自己贸然探查会惊起他的警觉。
他这么想着，注意到伏风华的指头搭上了自己的脉门。
“你的身体......”伏风华眉头皱得更深了。
在那本小说之中，赵子矜就曾因为神魂力量过于强大，而身体又过于孱弱，导致他身躯几次崩溃，直到他找到了能回元补缺的天地灵物才解决了这个问题。
伏风华暗叹了一声自己不把一件事情做好就寝食难安的责任心，说：“日后你修炼时，再加一道药浴。”
“我听师父的。”赵子矜的双眼一下子亮的吓人。
把伏风华看得一愣，有些不自然地挪开视线。
给赵子矜准备药浴的材料宗门库房里缺了一味，他要去宗门外的坊市采买，赵子矜本想跟着去，被伏风华拒绝了，赶回丹室里让他继续背记丹方。
即使被师父拒绝，赵子矜也并没有觉得不开心。
那人在关心我！
即使知道自己并不是真正的小孩子，他也在关心我了！！
难抑的笑容几乎快咧到耳朵，原本瘦弱却领袖的面容变得诡异可怖。
这人真好啊。
上清宗山门外的坊市。
伏风华买好了缺的那一味药材，走出坊市，在行向山门的林间小径里，敏锐地嗅到了一股淡薄的血腥味。
他思索再三，最后还是朝着血腥味传来的方向走过去。
抱朴真人觉得自家这个懒懒散散的师弟自从收了一个徒弟之后真的转性了，今天居然带着个小孩子来跟自己主动说要收徒？
每天都在担心师弟再这么闲下去就会发霉了的抱朴真人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伏风华从山下抱了个孩子上来。
赵子矜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急匆匆跑进师父的洞府，看见原本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师父正低着头为一个看上去只有两三岁的小崽子擦洗身体。
小崽子身上很多血迹，一件破烂的衣服被丢在地上，衣服上边也浸满了血。
赵子矜只要稍微动动鼻子就知道那是人血。
他不开心了。
藏在师父怀里的家伙是一个真正的小孩子......
伏风华听见他跑进来，然后又呆呆地站在那里。
难道一个人的身体缩小了，心智也会跟着变小吗？
那本书里的剧情可不是这么安排的。
“子矜，这是你的师弟，他叫云正雅，你们日后要好好相处。”
才不会好好相处呢！
赵子矜表面上乖巧地答应了，实际上心里盘算着该怎么才能把这个碍眼的小东西从师父身边给踢出去。
敢跟本尊抢东西的人没一个能见到第二天太阳的！
他忘了自己现在还是个小孩子，更是只被拔了牙的奶狗，张牙舞爪地摆出一副凶相，其实谁也没法伤害到。
云正雅直觉这个自己该叫一声“师兄”的人并不喜欢他，于是云正雅就小心地抓住了师父的衣服，往他怀里挤了挤。
“小雅，怕怕。”
赵子矜脸一黑瞪了他一眼。
伏风华稍微侧身把云正雅挡在里面，这让赵子矜更加气急，垂着脑袋生闷气去了。
云氏一门被不知名的敌人覆灭，云正雅是被父母拼去一条性命才送到上清宗外面的。
伏风华捡到他的时候，这小家伙惶惶不安地躲在灌木丛下边，连哭也不敢出声。
而这个时候沉寂多日的系统突然弹出来：“滴！cg：救命之恩，收集成功。”
这次倒是反应挺快。
伏风华小心地把被吓坏了的孩子引出来，温声软语安抚他的情绪，顺便抽眼看了一下cg，他发现这张cg背面竟然写着一串剧情，讲的是被灭门的云氏里逃出了“云正雅”这最后一名遗孤。
伏风华发现怀里的小家伙竟然又是一本小说的主角，跟赵子矜不同，云正雅的一生只能用“苦大仇深”四个字来形容。
幼时亲缘死绝，少年师门覆灭，青年痛失所爱，老年孤独流浪。
他的一生都是由无数苦难串联起来，伏风华还记得自己给这本书写了个常常的差评。
难道这个系统是要自己把这些“主角”们都收集起来吗？
伏风华抱着新鲜出炉的二徒弟回到丹峰，给他治好了身上的伤沐浴换衣的时候，赵子矜闯了进来。
这个伪幼童真成年人看起来并不想撕破脸皮，反倒是云正雅有些过于羞怯了。
“别怕，这是你师兄。”
“师、师兄好。”两三岁的孩子说话还不是太利索，云正雅怯生生地喊了一声师兄之后就又缩回伏风华怀里。
赵子矜撇撇嘴也跑过来：“子矜也要抱抱！”
“乖，别闹，你师弟该睡觉了。”伏风华戳戳他的脑门。
赵子矜摸着被他戳过的地方：“师父难道要带着他一起睡吗？”
“他还小，咱们子矜可是大孩子了。”伏风华用哄孩子的语气跟他解释，赵子矜原来是想借题发挥的，不知怎地，师父温柔的声音像是钻进了他的骨头缝里一样，让他软了骨肉，没法反驳。
临走之前他隐晦地瞪了一眼懵懵懂懂的云正雅，丹峰大弟子与二弟子长达百年的明争暗抢于此刻拉开帷幕。
三十年后。
上清宗，丹峰。
“师父，徒儿听说大安山秘境中有昔日丹皇留下的残篇，您不妨与徒儿同去？”赵子矜喜爱黑衣，他生得高大健壮，一身黑色劲装无比贴合地勾勒出精壮的腰身与充满了力量感的四肢，腰背是流畅的倒三角，整个人并不臃肿，也没有过于凸出的肌肉，如同直插青云的高耸山岳，坚不可摧。
他说完，旁边传来一声咳嗽。
云正雅穿着与师父相似的浅色道袍，他一直都很瘦弱，但长相神态是与伏风华几乎如出一辙的温和亲人，或者说他一直在试图模仿伏风华的姿态。
只是这种模仿落到赵子矜眼中，就是一个粗糙的劣质品，让他更觉得这个会跟自己争夺师父关注的家伙讨厌了。